她不再看黄锐,目光扫向那个被刺穿的人影。
云琼比任何人都率先赶到人影的身旁。
他眉头紧锁,面容整肃,正伸着紧并的两指靠在人影的脖颈处,片刻后扭头望向白若松,微微摇了摇头。
死了。
这下真是糟糕了……
不管这件事因何而起,目的又是什么,总之白若松意识到,自己悠闲的婚假已经在此刻结束了。
一同站在回廊中的几名官员想上前,却又被这场面震住不敢随意上前,有人恶心得扶着廊柱开始干呕。
白若松能理解,毕竟除了刑部,其他官员平日也没什么机会见到这种血腥场面。
“我刚刚听她们喊‘王大人’?”白若松看向徐彣,“是哪位王大人?”
王是大姓,京官里头姓王的可不止一个。
“是吏部司封司的王郎中。”徐彣略略绷着一张脸,盯着庭院中的尸体道。
白若松记得这个吏部司封司的王郎中,四十又五的年纪,家中还有两个嫡亲的小孙女,人生最大的爱好就是养一些奇珍鸟雀,时常把鸟笼带进吏部,吏部的官员们私下里都会偷偷抱怨她。
“我就知道会出这样的事情!”旁边一位与王郎中关系好的官员抹了抹眼泪,愤愤道,“我都与她说了多少次了,既是来温泉山庄,就不要带着她的破鸟了,她偏不听!”
白若松:“哦?大人为何这么说,那雀鸟如何了?”
“她的宝贝雀鸟逃出了笼子,飞到了观景台下方的屋檐上,她怕护卫惊着,非要自己爬过去抓,这才……这才……”话都没说完,那位官员就哽咽出声。
白若松当然不会听信一家之言,她转头去看徐彣,得了徐彣一个颔首示意。
原来刚刚一大群人聚在这里,是在看这位王郎中抓鸟。
“我上去看看,你维护现场。”白若松说着,穿过人群就要往阁楼那边走,刚跨出一步就被徐彣猛地抓住了袖子。
白若松下意识回身,瞧见徐彣面色紧绷,一双原先时刻都温和万分的眼睛此刻透露出一些她所看不懂的,复杂的情绪。
“白大人,这理应是大理寺的案子。”徐彣重重拽了拽白若松的袖子,暗含警告道,“你既是休婚假,又是路过,这事与你无关,你不要掺和。”
白若松蹙眉:“我既是刑部官员,怎能……”
“就因为我们是刑部官员!”徐彣加重了语气,“你我都是刑部要员,既是当事人,就不该掺和进查案里头,应当避嫌,且避得越多越好!”
白若松沉默了下来。
她明白徐彣的意思,虽说王郎中的事情看起来像是个意外,但是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现场的每个人都有嫌疑。
而她做得越多,留下的痕迹越多,到时候的嫌疑就会越大。
在刑侦手段缺乏的这个时代,冤假错案和悬案无数,避嫌已经成为了官员之间不成文的规定。
从前何同光死在了大理寺狱里头,大理寺为了避嫌,也是把案子转到了刑部。
可……
“徐彣。”
白若松一向是个亲疏分明,张弛有度的人,这是这么久以来,她第一回直呼徐彣的名字。
徐彣抓着白若松袖子的手一颤,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她看见白若松掀起眼皮,那双黑白分明的,小鹿一般的眼瞳此刻幽深不见底,内里涌动着滔天的暗流。
她问:“你刚刚看见我的时候,为什么这么惊讶?”
徐彣嘴唇翕动:“我……我没想到你会在这里……”
“是没想到我会在这里,还是我不能在这里?”
白若松的声音很小,周围都是混乱的脚步和说话声,除了远处的云琼,没有一个人发觉二人之间焦灼的气氛。
事到如今,徐彣反而平静了下来,有一种破罐破摔的松弛感。
应该说不愧是易宁的徒弟,只不过是在她面前漏出了这么一瞬的破绽,她都能这样顺藤摸瓜地理出线索,寻找到背后的真相。
“不要去,人已经死了,你去了也查不出什么的。”徐彣轻轻笑了一下,“你不信我没关系,但我是决计不会害你的。”
白若松的胸口在剧烈起伏着,每一次的呼吸都显得异常急促而沉重,显然在经历一场难以抉择的内心争斗。
徐彣看着她瞳孔骤缩,猛地闭上了眼睛别过头去的模样,心渐渐沉了下去。
“怀瑾!”她突然喊了一声。
那位面对满朝文武的问候也能面不改色的大将军大跨步走来,倏地从站在一旁站着的护卫身后拔出长刀。
护卫没想到会被人夺刀,甚至都没能来得及做出阻止的动作,那长刀便带着冷冽的刀光一闪,瞬间砍下了白若松那一段被徐彣捏着的袖子。
远处的人没有发觉这里发生了什么,近处的护卫和官员们都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直愣愣地看着这离奇的一幕。
“我们走。”白若松头也不回地朝着阁楼的方向而去,手持长刀的云琼紧随其后。
徐彣面色难看地望着二人的背影,一松手,手中的碎步如无根浮萍一般,飘飘摇摇落在了地上。
第282章
观景台所在的楼阁整座都是用于设宴和观赏歌舞,飞檐翘角,雕梁画栋,而观景台更是其中最为受欢迎的宴饮场所,四面通透,最时候观赏夜景。
只是如今隆冬天寒,大多数客人都不想冒着呼啸的北风喝酒,所以才空闲了下来。
楼阁里头的人大多没看见外头发生了什么,只在口口相传中大概知道有人坠楼了,见到行色匆匆的白若松身后还跟着一个手持长刀的云琼,都吓得不行,哆哆嗦嗦缩在墙角,不敢靠近。
白若松因为天生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被人害怕过了,走在道上的时候颇有种狐假虎威的既视感,拼命回想着适才徐彣和黄锐二人的反应,才总算保持住了冷脸,没有当场破功。
“怀瑾。”她突然开口道,“若你站在观景台的护栏边,能不能不被发觉地就把站在下方屋檐上的人打下去。”
云琼几乎是在白若松开口的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沉吟片刻,解释道:“我并不擅暗器,可这温泉山庄里头没有什么高手,天色又这样黑,将一个在屋檐边缘的人不被发觉地打下去不过是顺手的事情。”
白若松:“即便是你,或是钦元春与钦元冬在庭院中,也发觉不了么?”
“若是李逸在,说不准能发觉。”云琼说完,顿了顿,又补充道,“被打下去的本人也能发觉。”
也就是说如今只有王郎中能够知晓其中有没有隐情,可偏偏她已经死了,死人是没办法开口的。
二人拐过一个弯,楼梯口走去,而楼梯口守着的不明所以的护卫见了持刀的云琼,以为是闹事的人,拔刀上前,被云琼三两下就撂倒在了地上。
云琼没时间慢慢解释,但也不想伤害山庄里头的人,下手很有分寸,那护卫被猛击腹部,吐了两口黄水,还想爬起来,被旁边的人扯了一把。
“你不要命了!记得温掌柜吩咐过的吗,那是将军和小主母!”
白若松走出老远,还听见那倒地的护卫在问:“你怎么知道,你又没见过将军和小主母。”
旁边的护卫“啪”一声,打在了问话的人的后脑勺上:“你是不是练武把脑子练没了,除了那位将军还有哪个男人能这样,这样一下,你就趴地上起不来的!”
被认出身份的二人一路畅通无阻,片刻就登上了三楼,往观景台而去的时候,与正要往下走的黄锐狭路相逢。
数月未见,黄锐看起来一点也没有变,还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见到白若松的瞬间就露出一个毫无瑕疵的笑容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让人瞧不出她的心眼子里头在想什么。
“没想到能在这里见着白大人。”她站在高处,拱手作揖,“还未恭贺过白大人新婚之喜呢。”
白若松仔仔细细地瞧了她这张熟悉的脸片刻,未发一言就往后退,让出了楼梯的位置,伸手对着后头的云琼打了个暗语。
云血军的暗语,黄锐看不懂,眉头微微一动,站在后头的云琼忽地一动,点着楼梯的台阶瞬身而上,手中长刀如箭矢一般破空而上,直指黄锐面门。
在白若松看来只是一瞬的事情,然而对于身怀内劲的人来说,这一瞬被无限地拉长。
云琼自认为自己并没有使出全力,给了黄锐足够的反应时间。但她却只是面带浅浅笑意,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似乎是笃定云琼并不会真的伤害到她。
瞬息之间,刀尖已经近到了黄锐的眉心三寸外,可云琼仍然没有半点收手的意思,黄锐才终于动了。
她在刀尖抵上眉心上的瞬间便侧身一步,两指并拢作挡,在刀身侧边一弹。
叮——
长刀被黄锐的内劲弹开之际,云琼便适时松手,那长刀哐当一下撞在了楼梯一侧的墙壁之上,顺着墙壁滑落在阶梯上,又丁玲桄榔地滚到了位于最下方的白若松的脚边。
白若松看都没看脚下的长刀,目光直勾勾盯着黄锐,看她眉心一点划痕渗出的血珠顺着鼻梁滑落后,她缓缓睁开的,透着锐利与冷冽的一双狐狸眼。
“你不是黄锐。”白若松开口,语气笃定,“你是黄剡。”
黄剡抿了抿唇,没有否认。
黄锐和黄剡本就是双胞姐妹,受过专业的训练之后,模仿起对方来更是惟妙惟肖,便是二人的父母见了,也根本不可能分辨出来。
唯一的破绽,便是黄锐不会武。
“是你做的吗?”白若松又问。
楼阁之中还有许多闲杂人员,白若松怕隔墙有耳,不敢把事情说得太清楚。
她知道就算是黄剡,也一定能理解自己在问什么。
黄剡本就不如黄锐能说会道,工于心计,被白若松点破身份心里已经有些慌了,不敢回答这个问题。
但这样的态度,已经算是给了白若松想要的答案了。
“原来如此,亏我还一直怀疑……原来都是你们做的。”她嗤笑一声,“徐彣也是你们的人?”
黄剡憋了半天,只轻叹一声,道:“那位大人是不会害你的。”
楼下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是处理完现场,发现二人不见了的温寸心,正领着护卫们往观景台上赶。
“将军,小主母!”她语气焦急,“你们没事吧?!”
白若松一瞬不瞬地望着黄剡,并没有回应温寸心,倒是黄剡在听见温寸心的声音后,做出了一点让步。
她面上露出一个近乎讨饶的表情,与黄锐一模一样的那双狐狸眼在此刻流露出一些无奈与天真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就在温寸心出现在楼梯口的那一刹那,白若松终是做出了让步。
她弯腰,捡起自己脚边的长刀,手腕微微颤抖着,递给了刚到的温寸心。
“小主母?”温寸心抱着长刀,有些懵,尝试问道,“您没事吧?”
“没事。”白若松对着她笑了一下。
温寸心目光扫过白若松,又扫过楼梯上站着的云琼和黄剡:“这是……”
“这是我的同僚,御史台监察院的监察御史,黄锐,黄御史。”白若松解释道,“适才我在庭院当中瞧见了黄御史,怕她单独在观景台出什么事情,情急之下便先行赶过来了。”
白若松看着温寸心,面带歉意道:“擅自过来,造成了误会和混乱,给温掌柜添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