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考虑到云琼睡眠浅,容易被惊醒的特质,白若松还是选择了自己睡外侧,让云琼睡在里侧。
当然,这个特质也只是钦元春说的,白若松其实一直感觉云琼睡眠质量挺好的,昨天早上她起来穿衣服啥的还不小心碰掉了蹀躞带,也没把人吵醒啊。
如今坐在这里,白若松看着云琼去一旁的衣桁上为自己取衣服的背影,突然意识到,他要早起晨练的话,睡在里侧好像不是很方便。
起码早上起来小心翼翼地跨过自己这个睡得四仰八叉的人形物体的时候,动作一定很扭曲。
手臂上挂着圆领袍的云琼回到床侧,见白若松呆愣愣地望着自己,只以为是她还没睡醒,伸了手替她掀开盖在腿上的被子,半蹲下身子,道:“来,转过来。”
白若松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云琼要做什么,可身体已经顺着他的话转了过去,随即穿着罗袜的足部就被宽大的手掌包裹起来,塞进了皂靴里头。
白若松一个哆嗦,差点从床上弹起来,双手如同溺水的人一样,胡乱挥动着去推云琼的手臂,可惜只是把搭在上臂上头的,自己的圆领袍给扒拉掉了,一点也撼动不了他磐石一般的臂膀。
“我,你,我……”她涨红着脸,结结巴巴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云琼抬首看着坐在床榻上的白若松,眼眸中露出些许不解。
白若松深吸一口气,手掌转而摁在了云琼的肩膀上,道:“你不是下人,不必做这些。”
云琼道:“做正夫的,应当以服侍妻主为本分。”
白若松吸了一口冷气,立刻道:“谁跟你说的这些?”
云琼闻言,垂下眼睑去,默了半晌,才道:“从前……我有婚约,准备出嫁的时候,负责教导人事的老翁说的。”
“那是因为你从前是,是要嫁入佘府的,他们自然要这样教导你,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你是要做我的正夫的,我的正夫就是不需要做这些。”白若松由上往下,看着他面部直而挺的鼻尖,认真道,“既然要做我的正夫,那之前那些规矩都不做数了,只能守我的规矩,嗯?”
云琼羽扇似的睫毛一颤,须臾,轻轻点了点头。
他起身,退至一侧,任凭白若松自己起身,着急忙慌地穿了衣服,用蘸了青盐的柳枝漱口,帕子洁面,最后是盘发束冠出门。
在这全程,云琼都像一根柱子一样立在一侧,听着白若松脚步匆忙出了门,又听她中途一个急刹车,又怪了回来,咚咚咚地站定到自己的面前。
“你来。”她招手。
云琼虽然不明白白若松还有什么事情,但还是顺从地俯就下身子,把耳朵凑了过去。
“我刚才说的那些不用服侍的规矩,在床榻上不作数,嗯?”说完,也不管云琼什么反应,白若松自己就先捂着脸冲出了房门,还在一块凸起的地砖上绊了一下。
云琼维持着一个俯身的动作,僵直在原地,耳垂而脸颊都红得似日暮西下的斜阳。
直到回廊外踉踉跄跄走远的脚步声消失不见,他才直起身来,望着房间内天光下浮空的雾霭,轻笑了一声。
另一边的白若松紧赶慢赶,还是迟了一些,到达易宁房间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开始干活了。
令人意外的是,在所有人都忙忙碌碌的房间里,居然有个靠在窗棂旁的双人榻上正在无所事事的人影。
那人影见到白若松,眼中泛起一阵欣喜,忙挥手道:“夭夭,快来陪我下棋啊。”
白若松站在原地,看了一眼低着头调试戥星的易宁,为难道:“那啥,我,额,我还得干活。”
沈佳佳:“这么急?”
白若松沉痛点头。
她整理着自己长袍的下摆,在圆桌旁边坐下,取了铜钱开始称重,沈佳佳放下棋子,神神秘秘地凑过来看了一会,问道:“你们称了又不记重,称它做这么?”
白若松觉得自己说了私铸铜钱的事情,大概率沈佳佳也弄不明白,便简略道:“要以二铢八絫为分,轻重分开。”
沈佳佳先是“哦”了一声,沉默着看了一会,又突然道:“那既然这样,你把这个准星调到二铢八絫,再把铜钱往上面一扔,看秤砣会不会被压起来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还有一个一个精准称重呢?”
白若松愣住了。
别说是白若松,这个屋子里,除了沈佳佳以外的人,全部都愣住了。
“西景公子当真是聪慧过人,独具天资,睿智非凡!”崔道娘眼泛惊喜,涨红着脸颊,立刻开始拍马屁。
沈佳佳被崔道娘那种炽热的眼神给吓得不轻,抖了一下,立即退开半步,上下打量她,毫不客气道:“干什么呢,四个字四个字往外蹦,就你念过书?”
孟安姗捂着肚子笑得快要趴到桌子底下去了,只有易宁面无表情地把称好的铜钱丢到了盒子里,片刻也不浪费地开始调戥星。
“还真是给你找到突破口了。”白若松给了沈佳佳一个竖起大拇指的手势,也立即可开始调整戥星。
“那是你们被一定要称重的概念,先入为主了。”沈佳佳得了白若松夸赞,双手叉腰,微微昂首道,“其实有时候,跳出给自己的思维设定的框架,事情也没有这么难啦。”
白若松忙着眯眼睛调整戥星,没空去看沈佳佳,嘴里接话道:“比如说?”
“比如说,你跳出觉得我很蠢的框架,就会发现,嘿,我也是有作用的!”
白若松噗嗤笑出了声,忙点头道:“对对对,我们佳佳最聪明了。”
有了沈佳佳的助攻,原定要翌日才能称完的铜钱,当天下午就全部搞定了。
一共一千七百三十六文铜钱,也就是不到二两银子,其中一千三百四十二枚,居然都是超出重量的私铸铜钱。
众人完全任务以后,当下都累得不轻,歇了一会,顺便等钦元春与钦元冬回来。
白若松休息途中被无聊的沈佳佳拉着下五子棋,因为她不会下围棋,崔道娘在棋盘旁边转悠了半天,一会询问五子棋的规则,一会夸赞沈佳佳聪慧,下棋下得好,把沈佳佳烦得吼了她几句,才总算消停了。
“她这人怎么奇奇怪怪的?”沈佳佳咋舌。
白若松也不敢说崔道娘看上她了啊,只能装作不知情的样子,闭嘴缄默。
傍晚时分,两姐妹终于回来了,除了带回了易宁想要的消息以外,还带回了一个在预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人物。
男子头戴帷帽,轻纱低垂,身段纤细,走进房间的时候步伐轻盈,聘聘婷婷,裙摆随着他的步子轻轻摆动,让他每一步都摇曳生姿。
他停在屋子中央,伸出一双水葱似的柔夷,撩开面前半透的帷幕,露出一张姿容绝色的脸来。那双狭长的眼眸半眯,点着朱红色胭脂的眼尾微微上挑,朱唇勾起,一笑,百媚横生。
“诸位,许久不见。”
白若松清晰地听到,坐在自己对面下棋的沈佳佳,倒吸了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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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白若松:你不用伺候我
云琼:小狗蔫吧
白若松:在床榻上可以伺候
云琼:小狗脸红
第185章
白若松感觉自己当初就不应该提议钦元春与钦元冬两姐妹去漕运的码头打听事情,不然也不会造成如今这番尴尬地局面。
杨卿君将帷帽摘下,雪白色的轻纱如月下清辉,拂过漆黑的发髻,轻飘飘地落下,最后与他臂弯间搭着的缥碧色的披帛堆叠在了一处,恍若碧水中掀起的白浪。
一直跟在侧后方服侍的月芙极有眼色地上前,接过男人手中的帷帽,复又后退两步,垂首敛目地候在了一旁。
杨卿君掀起眼皮,视线扫过鸦雀无声的众人,一双媚眼恍若带着小勾子,牢牢吸引着每个人的视线。
“怎么了。”他微微笑道,“为何都这样看着我?”
盘腿坐在塌上下棋的白若松下意识往后挪了一点,随即便听见对面的沈佳佳大胆开口道:“当然是因为瞧着公子貌若天仙……”
白若松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在沈佳佳说出更过分的话之前,刷一下弹了起来,扑上前去捂住了她的嘴。
因为她的动作太大,把放在中间的棋盘给带翻了,上头的棋子噼里啪啦落了一地,在静寂无声的房间中,每一颗棋子的每一个弹跳声,都像是敲打在人的神经上那样显耳。
如果可以的话,白若松真的希望自己此时原地暴毙,这样就不用面对这样残忍的一个场面。
沈佳佳双手向后撑在塌上,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无措地看着白若松,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干了什么过分的事情。
白若松磨了磨后槽牙,凑到沈佳佳耳边:“这他爹的是易……冰块脸的未婚夫,你给我注意点你的嘴,别整得像调戏别人一样,听懂了吗?”
准确来说是前未婚夫,但是杨卿君和易宁二人之间的事情,那是当真一团乱麻,理也理不清,砍也砍不断,为了沈佳佳的人身安全和心理健康着想,白若松还是觉得,有必要把她的这点子见色起意的思想扼杀在摇篮里头。
果然,沈佳佳闻言当即在面上流露出了遗憾的神情,片刻后点了点头。
白若松缓缓放开手掌,转回头去,这才发现所有人的视线已经从杨卿君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
杨卿君率先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以食指掩了唇,道:“得冠绝遂州的花魁公子这么一句夸奖,虜家真是三生有幸。”
白若松闻言,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心里庆幸沈佳佳如今是男身,不然还真不知道怎么收场。
“哎呀,什么冠绝遂州,哈哈哈。”沈佳佳那个二傻子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起身,给杨卿君拖了一个绣墩出来,用袖子抹了抹上头不存在的灰尘,殷切道,“公子坐,来,别累着了。”
白若松感觉自己该提醒的也提醒过了,现在再上去拉扯人,多多少少有些掩耳盗铃的意思,最终选择了明哲保身,缩在了角落,假装自己不存在。
杨卿君显然是当主子当惯了的,完全没有推辞沈佳佳的好意,整理着身上曳地的八幅裙裙摆,施施然在绣墩上坐了下来,伸手摁了摁侧边的鬓发,慢悠悠道:“数月未见,莫说是什么热情欢迎,便是连一个绣墩,都要外人来拿,当真是冷血无情啊。”
他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还没有任何主语,白若松却是明明白白知道,杨卿君是在点易宁。
她不安地往旁边扫了一眼,只看见了面无表情的易宁,和同自己一样缩着头装死的孟安姗。
其他不知情的人都一头雾水,钦元春甚至问了句:“你们认识?”
白若松和孟安姗都不敢说话,只有半懂不懂的崔道娘将在漕运船只上她惨遭诬陷,最后得杨卿君与白若松等人帮助的事情解释了一通。
“既然这样,那看来我也不必解释他的身份了,所以这位……额……杨?”钦元春不太肯定杨卿君的姓氏,抽空看了他一眼,得到他肯定的颔首以后,才继续道,“这位杨公子说,有事要与我们商议。”
她顿了顿,补充道:“有关红楼的事情。”
说罢,她又环视一圈,疑惑道:“将军呢?”
“我,我去喊怀瑾!”白若松从塌上跳了下来,趿上靴子,在孟安姗怨毒的眼神下,一溜烟跑出了房间。
又是一个傍晚时分,窗外鎏金漫天,白若松踮着脚尖跑出一小段距离,这才停顿下来,靠着墙壁把皂靴提好,在地上踩实了,慢悠悠回了自己房间。
出乎预料的是,一推开门,明明早上走之前,还觉得充满温馨的房间,此刻冷冷清清,只有被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桌案与床褥。
空气中残留着一点熟悉的味道,却并没有熟悉的人。
白若松怔怔站在门口好一会,觉得有一种莫名的怅然感,思忖片刻,阖上门栅,又迈着小碎步去了云琼的房间。
云琼房间还是没有上门栓,白若松只是手掌轻轻一推就开了,还没把头往里头探呢,就听见里面叮铃哐当一阵响动,随后有什么金属的东西“丁玲”一下,落在了青石地板上。
这下白若松不敢随便往里头探了,只能在门口试探地喊了一句:“怀瑾?”
片刻后,房间内响起了云琼低哑的声音:“进来吧。”
白若松这才又将开了一条缝的门栅往里头推开,跨过了门槛。
云琼是侧对着门口坐在圆桌旁的,随着门栅被打开,窗外浅橙色的光照在了他的面上,于鼻侧投下一小片阴翳。
他抬起眼来看向白若松,朝外那一侧的眼睛笼罩在光中,瞳孔紧缩,琥珀色的眼仁更加浅淡了,呈现一种清透的,宝石一般的质感。
白若松又闻到了那种好闻的,沁人心脾的白檀的香气,只不过往常是需要将鼻子靠在云琼的身上才能闻到,这次却离了三五步的距离就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