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宁没吭声,算是默认了白若松的说法,两姐妹目光看向云琼请示,得云琼一个颔首以后,双双抱拳行礼后,转身离开了房间。
不知道是不是白若松的错觉,感觉钦元春的脚步格外轻盈,把旁边的孟安姗看得满眼羡慕。
孟安姗跟在刑部司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经常被易宁使唤着做事,如今已经完全习惯了做精细活计,没法像两姐妹一样避事。
况且,她的官阶是最低的,也没有资格跟两位将军一样任性。
“来吧。”孟安姗撸起了两边的袖子,在崔道娘身旁坐了下来,“咱们开始干活吧。”
戥子称只有四个,白若松、易宁、孟安姗和崔道娘也刚好四个人,没有人主动问一句那个“正三品的云麾大将军”为啥不来干活,总之大家都很自觉地取了一杆戥子称开始从铜钱堆里挑了顺眼的开始称重。
云琼在一旁翻了翻钦元冬和钦元春买了扔在一旁的四个巨大包袱,从里头挑出来两盒点心,众人分着吃完之后,把盒子用来归放称完的铜钱。
崔道娘:“二铢八絫以下的放这里,二铢八絫以上的放那里。”
孟安姗适时发表意见道:“朝廷的铜钱不是二铢四絫吗?”
崔道娘:“得考虑误差,按照我在当铺盘账的经验来看,四絫的误差是最合适的,超过这个误差是私铸铜钱的概率比较大。”
在座各位除了云琼都是刑部的,验个尸体,看个脚印,甚至于对嫌疑人盘问个话还行,看铜钱真的不行,只能听从崔道娘的经验开始称重分类。
本来钦元春与钦元冬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暮色四合了,四人才刚称了一个时辰,外头的天就全黑了。
云琼虽然没有活计要干,但还是搬了绣墩坐在了一旁,手执一卷标注着《卫公兵法辑本》的书卷在看。
屋里点了灯,可到底油灯晃眼,再加上戥子称精细,上头的戥星只见间隔十分之小,几人都眯着眼睛有些看不清。
恰逢此时两姐妹也一身露气地回来了,云琼阖上书卷,建议道:“明日再继续吧。”
易宁点了头,众人便纷纷起身。
铜钱和戥子称原封不动留在了易宁房间里,那几个大包袱则由钦元春和钦元冬提起来,分别带回了自己的房间。
白若松跟在两姐妹身后出了门,却被崔道娘单独拉到了一旁。
“大人。”她看起来有些紧张,双手在胸前不停地搓着,说话都有些颤音,“在下想向大人打听一个人的事。”
白若松十分谨慎,并没有先答应,只是顺着她的话道:“你先说说打听谁吧。”
“就是那个,红楼的西景公子。”
沈佳佳?
白若松反问:“你打听他做什么?”
“就是,就是这西景公子,不是同大人一个院子长大的,没有血缘关系却胜似亲人的弟弟吗?”崔道娘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小心翼翼道,“在下想知道,像大人这种在院子长大的遗孤,伦理上是认了谁当做长辈的啊?”
伦理上?
白若松脑子一转,不太确定道:“应当,应当是傅容安校尉和路伯伯吧。”
盛雪城院子里的女孩子,总是和傅容安校尉亲近一点,而男子则喜欢围着路途年的父亲。
虽然傅容安与路伯伯之间清清白白,不过二人的确在感情上,能算得上是大家的父亲与母亲。
“那,那请问这个傅校尉,如今在何处啊?”
白若松听崔道娘提到傅容安校尉,面上顿时冷了下来,淡淡道:“你问这个究竟想做什么?”
崔道娘见白若松神情的变化,一下慌了神,忙摆手解释道:“不是不是,大人误会了,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就是,就是我想向这位傅校尉提个亲。”
白若松:“……你说什么?”
两坨红晕浮上崔道娘的双颊,她咬了咬牙,两眼一闭,破罐破摔道:“我,我的意思是,我心仪西景公子,想娶了西景公子!”
白若松仿佛被雷劈中一般,僵在原地,嘴唇微张,形成了一个半圆形,却始终没有发出声音。
她的脑子飞速转动着,企图消化这突如其来且荒谬至极的消息。
“你……”许久的沉默之后,白若松颤动着嘴唇,刚说出一个字,自己便先觉得好笑一般笑出了声。
崔道娘完全不知道沈佳佳是个女的,还是个直女的事实,只以为白若松在嘲笑自己,上前一步贴近了白若松慌乱道:“大人,大人我是真心的,我如今这个年岁了,尚未有过夫婿,头一回心仪一位公子,定然不会介意他的出身和过去,以正夫之礼迎娶,从此相敬如宾啊大人!”
白若松被她逼得后退了好几步,手掌举在胸前推脱道:“你冷静一点,我没有怀疑你真心的意思。”
崔道娘剩下还未说完的一大兜子的话都被憋了回去,梗了半晌,冒出一句:“真的吗?”
白若松疯狂点头,见崔道娘终于不再逼近她后,松了一口气,又问:“只是你的心意,你自己告诉沈……额……西景公子了吗?”
崔道娘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半晌,摇了摇头。
“这样。”白若松给她出主意,“你先去和西景公子,表明你的心意,如果她……”
说到这里,白若松又想笑出声了,不得不用手指摁住自己的嘴角,从物理上阻止了自己的不礼貌。
幸好崔道娘此时低着头,没有看见白若松这个扭曲的,想笑又拼命抑制的表情。
“……如果她听了你的心意,同意的话,我便替你写信回盛雪城提亲。”
崔道娘猛地抬头,一双瞪大的眼睛里头,全然是闪烁的狂喜光芒。
“多谢大人!”她拱手,深深弯腰作了一揖,随即转身小跑着离开了。
大概是太过激动了,她跑动的时候还不小心左右脚绊了一下,撞到了二楼走廊的栏杆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白若松听得吸了口气,感觉崔道娘没事,自己的臂膀在隐隐作痛。
可怜的崔道娘,注定职场和情场都要失意了。
她叹息地晃着脑袋,转身回房,结果刚推开自己房间的门栅,便瞧见了一个人影正站在屋内,手掌浸在洗漱架上的铜盆里头。
是云琼。
他脱了圆领长衫,发冠也解了下来,只着雪白的中衣,漆黑的墨一般的长发就柔顺地披在身后,随着他捞起浸湿的帕子的动作,侧边的发丝顺着肩头滑落,遮住了有些泛红的耳垂。
“怀瑾?”
云琼利落地拧干了那热气腾腾的帕子,微微侧身,掀起薄薄的眼皮,露出睫毛底下浅淡的,琥珀色的眼眸。
“回来了?”他说。
也不知道为什么,白若松突然就有一种,莫名的,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感觉,一下便有热气从脑后涌上了眼珠子,让她有些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她略感丢人,别过头去擦了擦眼睛,才走到云琼跟前,展开双臂一把抱在了他腰间,瓮声瓮气道:“今晚留下来么?”
云琼什么都没问,抬手用帕子,抬起贴在自己腰侧的白若松的脸,细细擦拭着,声音低沉道:“好。”
白若松抬着脖子,闭了眼睛,感觉温暖柔软的帕子敷在眼睛上,顿时缓解了不少用眼过度的劳累感。
她收紧手臂,又问:“留一辈子么?”
云琼俯就身子,学着白若松一直喜欢做的那样,将一个吻落在了她的眼角。
“对。”他说,“几辈子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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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晚上才有写文的感觉,可能我上辈子是猫头鹰或者蝙蝠吧,总之是夜行动物
第184章
白若松一大早还在迷迷糊糊的睡梦中,就感觉到一侧的面颊被贴上了什么干燥而温暖的东西,有一种熟悉的,令人心安的味道萦绕在鼻尖,让她沉浸在其中不肯睁开眼睛。
从前她也经常在刑部司熬大夜,宵禁了回不去住的地方,便在书房的小榻上铺了毯子将就一夜。
刑部司的门口都有官员出入的记录,孟安姗起早过来都会看一遍,如果在下值的记录上没有看见白若松的名字,就会自觉去书房把她喊起来。
当然,孟安姗的所谓“喊起来”,可不是什么温柔地在你的床前轻轻喊你的名字的“喊”。
她是武官,中气足,嗓门也大,往往脚步刚踏进白若松书房的院子,整个刑部司就已经知道白若松昨晚又熬大夜了,现在在书房里头没醒呢。
白若松对此内心腹诽了无数次,可偏偏孟安姗的职责里头根本没有“喊上司起床”那么一项。
别人是好心做的格外的工作,她也不好意思为此抱怨什么,只能勉强接受。好在被叫的次数多了,刑部司的人都习惯了,她也就没有这么不好意思了。
此刻,居然就有那么一个人,用带着茧子的手心缓缓摸索着她侧边的面颊,企图温柔地将她从梦中唤醒。
大概是在做梦吧,白若松忍不住想,就像是上辈子一直会梦到的那样,从来不曾出现过的温柔的母亲在梦中温柔地抚着她的头顶,喊她——
“见微。”
白若松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见高大的人影半蹲在她的床侧,轻声喊她的名字。
“时间不早,该起了。”他将她散乱在脸上的发丝拨开,声音低沉而温柔,“还得去易郎中那里呢。”
哦,对,今天还得去易宁那边继续称那些铜钱……
可是不想起床。
天气已经由夏入秋,被子裹在身上暖烘烘的,而隔断处的纱帐被放了下来,挡住了大部分的天光,让屋内的光线保持在一个昏暗的状态,还有心心念念了多年的人就在旁边,只要一个转身,就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沁人心脾的白檀香。
这么想着,白若松就当真一个转身,把头埋进云琼的臂弯中,略带嗔意道:“不想起。”
就像是上辈子早八的时候,窝在宿舍被子里,无数次幻想过的一样,要是能够在闭着眼睛的时候,衣服自动穿好,脸也自动干净就好了。
到时候一睁眼,嘿,就是阶梯教室。
可惜这么好的事情,即便是几百上千年后的现代也没能实现,跟别说连这个牙刷都没有的时代了。
云琼见白若松那散着头发的毛茸茸的脑袋往自己臂弯里一钻,下巴压在小臂上,眼见头一歪,又要睡过去,无奈地用另一只手扶正了她的脸:“你不去的话,一会易郎中一定会过来的。”
白若松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大半。
还真别说,易宁真的做得出来这种事情。
她敢打赌,在有要紧事的情况下,即便她和人在床上滚作一团,易宁都会踹开门,冲进屋子里,面不改色地站在床边观看,并问一句什么时候完事。
只是这么一想,白若松就感觉自己的头开始疼了。
她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在云琼的臂弯处使劲蹭了蹭,终于在强大意志力的支撑下,睁开自己的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
和头发睡得乱糟糟得如同鸡窝的白若松不一样,云琼一身穿戴整齐,头发束得一丝不苟,且浑身热气腾腾,蜜色的皮肤看着比平时还要红润一些,就像是刚刚锻炼完毕回来了一样。
哦对,云血军好像一直有晨练的传统来着?
白若松手臂摸向旁边的床铺,光滑的锦被中已经冰冷一片,显然云琼已经起床很久了。
昨天晚上二人就谁睡在内,谁睡在外的事情纠结了许久。
其实说二人纠结也不准确,事实上从头到尾只有白若松一个人在纠结,云琼就是一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听之任之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