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前面的康熙听到动静,赶紧策马回头来看,却见马车陷进了一个浅坑里,侍卫们推了几下,都没推动。
丹卿从窗口探出头来,看到康熙过来,便道:“汗阿玛,叫人给我们拿伞来,车里人多太重,肯定不好推的。”
康熙觉得有理,只是这风雨天用伞估计不行,便喊人拿多余的蓑衣斗笠来将就用一下。
大公主自是要一起下去的,就连同样年迈的苏麻喇姑也想下车,却被太皇太后抓住了手。
“你别动,就与我一起在车里。”
对于太皇太后来说,苏麻喇姑是亲人,是妹妹,这种时候,她是绝舍不得让苏麻喇姑下去淋雨的。
皇太后当然也不用下车,丹卿也不敢去叫胤祺,只叫他的奶娘先下去。
可谁知胤祺却是不干了,说什么都不肯让奶娘走,当场哭闹了起来,皇太后心疼不已,便开口说让奶娘也留下。
丹卿简直想翻白眼!
敢情折腾半天,就她跟大公主下车,她们俩加起来才多重,有什么用啊!
果然,即便是丹卿和大公主下了车,马车依旧被困在坑底,推不上来。
康熙亲自跟侍卫们一起推车,发觉实在不行,往车里一看,才发现胤祺正窝在奶娘怀里哭。
他看看不远处的路边穿着过大的蓑衣缩在一起的两个公主,再看看车里一身干爽好像没事人一样的奶娘,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都亲自来推车了,一个奴才安敢坐在车里!
康熙强压着怒火高声道:“胤祺也下来!”
皇太后连忙阻止:“不成不成,外面风雨太大,五阿哥可不能受寒!”
康熙忍怒又道:“那就让他跟着皇额娘您,让奶娘先下来。”
皇太后犹豫了一下,伸手想去接胤祺,可胤祺却说什么都不肯,一碰就嗷嗷哭,死死抓着奶娘不放。
有一瞬间,康熙想要亲手将胤祺和奶娘一起丢出来,但在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面前,他却只能强忍着不发火,可这沉默,已经是忍耐的边缘了。
太皇太后见状叹了口气道:“一直陷在这里也不行,还是大家都下去吧,先把车推出来再说。”
康熙正要阻拦,就听到丹卿远远的高喊:“汗阿玛,软轿,软轿啊!”
他这才想起来,上山之前是让软轿在后面跟着的。
康熙心中庆幸,也顾不得跟胤祺计较,赶紧叫人去后面让软轿都上来,不多时,便停在了马车后面。
这软轿虽然不比马车暖和,但至少也是挡雨的,康熙这才亲自撑伞去接了太皇太后下来,将她扶到了软轿上安顿好。
太皇太后拉住康熙问道:“有几个软轿?”
康熙答道:“准备了三个,让皇额娘带着胤祺坐一个,两个公主坐一个。”
“让嘎珞过来跟着我坐,大公主跟苏茉儿坐一个,她如今腿脚也不好,淋不得雨。”
太皇太后叮嘱道。
康熙应下,又去接皇太后,皇太后下车后张望了一下,见有三个软轿,喜道:“这可好了,叫奶娘抱着五阿哥坐另外那个吧!”
康熙直接拒绝:“让胤祺跟着您坐。”
皇太后不愿:“我哪里哄得了他?两个公主已经穿了蓑衣斗笠,就别脱了,让侍卫骑马带着她们就是了。”
康熙这次是真的不高兴了,他将皇太后送进软轿中,然后声音冷硬道:“皇额娘,断没有让奶娘坐轿子,公主淋雨的道理,更何况大公主今年已经十三了,便是朕也不好骑马带她,更何况是侍卫!”
他不反对皇太后惯着胤祺,也做好了将胤祺养废了的打算,但他也不会让闺女们受这个委屈。
更别说还有苏麻喇姑在,无论如何都轮不到胤祺的奶娘进轿子!
皇太后见康熙生气了,心里也有些发怵,不敢再多言。
奶娘将胤祺送了过来,胤祺还要哭闹,却被皇太后捂住了嘴。
康熙也没工夫管他,又去接了苏麻喇姑,苏麻喇姑本想推辞,但康熙态度强硬,她也就只能坐进去了。
康熙叫侍卫们先去处理马车,没了负重之后,马车终于被推了出来,但木质的车轮却是断了一截,眼见着不能用了。
到此时,康熙终于腾出空来去管丹卿和大公主。
好在马车虽然坏了,但还能避雨,丹卿和大公主重新上了马车里去脱掉淋湿的蓑衣,被康熙挨个护着送上了软轿。
丹卿贴着太皇太后坐好,太皇太后用帕子帮她擦掉脸上沾雨水,然后将她牢牢圈在怀里。
耽搁多时,队伍终于再次动了起来。
阴雨不断,太皇太后也没再提起想要自己登台阶的事,一行人就这么进了山门,一直到殿院院里才停了下来。
软轿停在廊下,札萨克大喇嘛亲自来迎,直道风雨迎客,实为吉兆。
吉兆不吉兆的,丹卿并不在意,她此时只想好好洗个热水澡。
十月里的天气已经很凉了,刚刚虽然穿了蓑衣,但还是淋湿了些,被山风一吹,忍不住瑟瑟发抖。
太皇太后这一路坐轿子也被颠的疲惫,便说先住下,明日再礼佛事。
康熙吩咐了随行的奴才们为太皇太后等人准备热书梳洗,然后便与札萨克大喇嘛一起往前院去说话了。
一片忙乱过后,丹卿和大公主又被放在了一个寝殿内,等来了一桶热水。
大公主让丹卿先洗,丹卿却拉着大公主一起坐进了浴桶中。
她个子矮,宫女们便给她放了矮凳,坐着跟大公主差不多高,都只有脑袋和脖子露出水面来。
丹卿舒服的长出了一口气,又叫也淋了雨的宫女们去屏风另一边梳洗。
宫女们没有热水澡可
以泡,但借着两位公主的光,倒也能分到几盆热水,只够擦洗罢了。
好在殿内提前生了炭火,倒是不冷。
大公主还是第一次跟旁人坐在一个浴盆里,即便是自家妹妹,也还是有些羞怯。
丹卿却不在乎这个,以前连大家都光溜溜的澡堂子她都去过,两个小姑娘一起泡澡又算得了什么?
“早知道会下雨,就不该在行宫里多住一天,”
散了羞怯之后,大公主开口感叹道,“若是到的那日直接上来,也不必这么狼狈了。”
“我听说这附近今年干旱的厉害,几乎没什么收成,全靠朝廷赈济,”
丹卿却道,“今天这场雨下的虽然叫我们狼狈,但说出去却也是好事,估计老祖宗和汗阿玛感动天地的光辉事迹,很快就会传扬开来了。”
大公主惊讶问道:“你怎么知道这里今年收成不好的?”
丹卿歪头看着她:“大姐姐以为为何之前在行宫里的时候,老祖宗叫咱们多吃点心充饥?”
大公主想了想:“不是因为怕皇玛嬷不高兴吗?”
丹卿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确实这因为这个,但也是因为收成不好导致采买困难。如果不是因为要从很远的地方运送过来,行宫的膳房怎么会只预备那点东西呢?这个时节菜肉又不难得。”
确实正是这个道理。
若不是采买实在困难,膳房便是多长个脑袋也不敢在饮食上让主子们将就。
太皇太后素来节俭,必是不愿意劳民伤财从很远的地方采买,所以应该是提前叮嘱过有什么就用什么,膳房才敢这么端上来。
这些事情太皇太后觉得两个公主还小,也就没多说,不过丹卿猜到了一二,再去问过行宫里的宫女,便知道了。
大公主与丹卿相处日久,知道丹卿不会无的放矢,有些懊恼道:“早知道我前两日就不要那么多吃食了,浪费了许多,当真可惜了!”
丹卿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只觉得果然自己想的没错,太皇太后养出来的公主,怎么可能是个心坏的呢?
她虽然不通时事,但听闻民间疾苦后第一反应就是可惜粮食,也算是个心善的好姑娘。
“不会浪费的,我听到老祖宗吩咐将剩下的吃食都分下去了。”
丹卿安慰道。
按宫中的规矩,除非主子特意赏菜,不然主子们吃剩下的饭菜只能丢了,是不允许奴才们分食的。
以前在宫里的时候太皇太后就时常将没怎么动过的菜赏给宫女们吃,如今见灾情严重,更是舍不得浪费粮食,这两日大家吃剩下的都叫分给了行宫的奴才们。
大公主这才放心。
丹卿想了想,问道:“大姐姐,你这次出来带银子了吗?”
“带了啊,我叫宫女带了一匣子银饼子,本来是想沿途买点什么带回去给二妹妹三妹妹的,”
大公主眼睛一亮,“你是不是想给灾民们分银子?那我出一份,不,我带的都给你!”
丹卿立刻制止了她这个危险的想法:“赈灾哪有直接分银子的!越是受灾的地方米粮越贵,你便是给了他们银子,他们也换不来几口饭吃。”
丹卿在康熙车里随手翻过一些各地的请安折子,里面经常会提及各地的米价菜价。
与现代社会不同,大清的物价水平远做不到全国统一,不同地区的粮食价格能差出好几倍,特别是遇到天灾的地方,米粮更是千金难求。
所以大公主这个发银子的主意,初衷是好的,却完全不实用。
“我也带了一匣子银子,咱们凑一起,请汗阿玛帮忙买些米面过来施粥吧,”
丹卿凑过去跟大公主商量,“给了银子他们买不到米,给了生米说不定回去就被人给抢了,不如咱们直接施粥或者馒头,让他们当场就能吃了,总能填饱几天肚子。”
大公主觉得这主意可行,但还是有个问题:“丹卿,你说咱们俩这点银子,能买多少米面啊?”
这个丹卿却是知道:“现在京中一石米差不多一两银子,而五台山附近的城镇却要每石将近三两,所以我们要是从京中买粮运过来,能比在当地采买多两倍。”
她掰着手指算,“老祖宗给的银饼子一个是五两,我带的一匣子里有二十块,也就是一百两,大姐姐应该也差不多吧?”
大公主点了点头。
“所以咱们就有二百两银子,从京中能买到两百石粮食,一石粮食差不多是一百四十斤,那加起来就是,就是,两千八百斤粮食。”
大公主没听太懂,但却是配合的“哇”了一声,然后继续问道:“这些粮食够灾民吃几天啊?”
丹卿:……
真的是个好问题。
首先,她们不知道灾民有多少,其实,她们也不知道一个人一天该算多少粮食。
所以对于她们来说,这是个无解的问题。
两个小公主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然后一起起身喊宫女进来帮她们穿衣裳。
她们不知道没关系,随行的人里面肯定有人知道——
比如康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