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卿的眼泪落在康熙的手心里,“汗阿玛,我可以为您抛头颅洒热血,死守北疆战死无悔,可您能不能别叫我腹背受敌?之前他指使喀喇沁部数次袭击我,我都忍了,毕竟那是内斗,可如今,沙俄人的枪口已经抵在了大清的胸膛,那些您两次御驾亲征才赶走的准噶尔人又亮出了刀箭,汗阿玛,您还要我忍吗?不,是您还要继续忍吗?!”
康熙倏然握紧双拳,握住了丹卿的泪,也握住了迟迟不曾下定的决心。
他不愿废储,不止是因为对胤礽的偏爱,也是因为那是他亲立的太子,一旦废储,在世人眼中,在后世的史书上,定然都会记下他的无能。
所以若非万不得已,他绝不愿意给自己留下这样的败笔。
然而丹卿的一番话却叫他彻底想明白了,当断不断,只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如果当年他能早些下定决心废了太子,就不会有今日之祸,史书上也不会留下沙俄和准噶尔联手犯清这么耻辱的记载,而如今,如果他再犹豫,还不知以后会再出什么样的可怕之事。
至少,如果他再次包庇胤礽,丹卿势必要与他离心,而丹卿背后早已不只有归化城和土谢图汗部,她一声令下,能召集那么多蒙古人与她一同支援库伦城,这背后一定有更深层次的利益在。
他闺女已经不再是那个得他庇护还会三灾八难不断地小姑娘了,这些年来她在草原深耕,早已有了独属于她的势力,是叫他也不得不重视的一股力量。
为了一个他早已经想要废了的太
子之位,让蒙古诸部离心,北疆不稳,值得吗?
当然,不值的。
康熙心里已有了决断,但他还是做出心痛的样子:“丹卿啊,你说的朕都听懂了,但那毕竟是你的亲哥哥啊,一旦废储,他这一生就彻底毁了,朕,于心不忍啊!”
他难道不是早就毁了吗?
丹卿垂眸敛去眼中的嘲讽和冷意,不叫康熙看到她的杀心。
凭什么胤礽毁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到如今,竟还要她来担忧他被毁了?!
如果不是还有理智,丹卿真想现在就说要杀了胤礽!
可她知道还不到时候。
康熙虽然动摇了,却依旧对胤礽有感情,她可记着胤禔当年是为什么被康熙圈禁的,她绝不能重蹈覆辙。
“汗阿玛,我都明白的,”
重新抬起头时,丹卿又是满眼担心了,“我是心疼您啊,若不是实在无法了,也不愿看您伤心。但当机立断或许对他的伤害才是最小的,我觉得,他若能不插手政事,一生安心享福,也未必不是幸事,您觉得呢?”
康熙就是等着她这句话,顺势点头:“朕也盼着他余生能安乐,朕打算给他一座园子,叫他平日里能赏花观景,琴棋书画,或许能抚平他心中的梦魇,叫他重新变会那个仁善之人。”
丹卿当然不信,却还是附和道:“如此也好,只是这事赶早不赶晚,就像汗阿玛说的,他一直困在毓庆宫那方寸之地,更会心情抑郁,我觉得,既然汗阿玛已有决断,不如就早些将他送出宫去,正好远离的朝中纷争,叫他也早些适应闲适的生活。”
“你说的对,”
康熙拍了拍丹卿的手,“难得如今你还肯为他着想,当真是他对不住你啊!梁九功,叫人预备马车,今日就将保成送出宫去,毓庆宫里的人也都一并送去,也好叫他能习惯。”
梁九功答应了一声,退了出去,康熙又拉着丹卿去看了给蘼蘼准备的床榻,丹卿顺着蘼蘼的喜好指点了几样,却叫康熙又露出了笑脸。
片刻之后,丹卿从乾清宫里走了出来,坐上了出宫的肩舆,垂帘之下,原本强装出来的笑意尽收,只剩冷色。
都已经到了废储之时,康熙竟然还指望着胤礽不当太子能当一辈子富贵闲人?
那要问问那些枉死的冤魂答不答应!
第141章
再次回到京中的公主府时,丹卿依旧没有回家的感觉。
即便这里也是她亲自盯着一点点建起来的,即便这里的一切似乎更符合她的审美,但如今在她眼中,不过是一座繁复华美的大号鸟笼,越是精致,越是压抑。
薛思文先一步过来,却没有出来迎接,丹卿的马车进了正院的时候,他正在与公主府的管事争执什么。
他其实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她几乎没见过他对谁真动怒,更不曾为难过下人,怎么会突然发了脾气?
丹卿走下马车之时,薛思文还是过来接了,她扶着他的胳膊站好后,却没松手,只是有些稀罕的盯着他瞧。
“谁惹咱们素瑜公子生气了?”
丹卿伸手去捏薛思文的下巴,没想到他竟然躲开了。
“怎么回事,是在跟我闹脾气吗?”
丹卿诧异的问道。
他素来喜欢她挨挨碰碰,更是从不在意在人前亲近,这还是他第一次躲开她的手。
薛思文微微出了一口气,扯出一个笑容,拉住丹卿的手:“哪有,我怎么会跟公主闹脾气呢,就是,就是有点担心蘼蘼,她就这么留在宫里了?能不能再接回来住几天?”
丹卿却是板了脸。
“不许对我说谎,”
她的语气有些不容置疑的霸道,“不高兴便说清楚,这般搪塞遮掩是做什么,难道我还不让你有脾气了?”
她今日心情不好,声调便高了些,院中顿时一静,那个刚刚跟薛思文争执的管事噗通一下就跪了,连带着原属于京城公主府的奴才们一起跪了一地。
“公主息怒,薛公子要砍了院中的枇杷树,奴才们阻拦之时惹公子不快了,请公主责罚!”
那管事伏在地上高声说道,看似请罪,实则告状。
砍枇杷树?
丹卿侧头看去,却见那颗她从宫里移栽过来的枇杷树竟然枯黄了。
上次她来的时候,它还十分繁茂,还能结果子,没想到如今竟然成了这般破败模样。
“公主,这树是害了病枯死了,但奴才们想着毕竟是公主亲手种下的,便是枯了,也不能随意砍了,该由公主决断不是?”
那管事继续说道。
丹卿没听到他说什么,只觉得心里一片悲凉。
这还是当年孙天阙送给她的枇杷苗移植过来的,这么多年一直好好的,没想到竟然说枯死就枯死了。
难不成当真是树木有灵,知道他快要撑不住了?
“胡说八道!”
薛思文紧紧握住丹卿的手,对着那管事斥道,“什么害病,分明就是你们不好生照看,连水都不浇,给干死的!”
那管事立刻辩道:“公子可不能冤枉奴才们,这乃是公主与孙将军最心爱的树,奴才们怎么敢不尽心!”
“你——”
薛思文还想斥,却被丹卿拽了回来。
“我还以为你是在跟我生气呢,原是几个不长眼的奴才惹你了,”
丹卿安抚的拍拍他的胸口给他顺气,“不是早就跟你说了么,公主府里的一切都随你做主,他们不肯听话打出去就是了,想砍树难道侍卫们不能动手?这点小事也值得你不高兴。”
“来人,都拖出去送回内务府,告诉他们,以后这公主府便是荒着,也不用这些个目中无人的奴才,”
丹卿挥手让侍卫们将人都拖出去,然后又指着那枇杷树道,“再叫人把那树砍了,都枯死了还留着做什么!”
侍卫们立刻动手,无人在意管事那些人的鬼哭狼嚎,等终于清净了,侍卫们去找斧头要砍树时,薛思文才开口说道:“公主,我不是非要砍树,我只是——”
“我知道,你是怕我瞧见那枇杷树枯了会难过,”
丹卿踮起脚亲了亲他,“但我看见你被那些奴才欺负更难过,素瑜,我给你的还不够是吗,如今在我身边,竟还要你委屈求全?”
她在意的根本不是什么枇杷树,她在意的是他竟然会为了这么点小事跟奴才们争执不休。
他身边跟着这么多侍卫,只要他一声令下,管他什么管事还是枇杷树,都可以一起丢出去,却竟还要等她回来做主,竟还能容得那等小人恶人先告状,他到底在怕什么!
是她给他的安全感还不够,让他一来到这京城里就又自卑起来了吗?
“我只是,不想给公主再惹麻烦,”
薛思文温柔的微笑,“我没有委屈,也没有被欺负,不过是件小事罢了,如今闹成这样,只怕又要被外人说闲话。”
丹卿伸手抓住薛思文的衣领,迫他低头,然后狠狠咬上他的唇,一直到尝到血腥味才肯松口。
“旁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还怕他们?”
丹卿自己咬的,又觉得心疼,用指尖轻抚他唇上的伤口,“我不喜欢你这样,我带你回来不是叫你忍气吞声的,难道你觉得我如今还护不住你吗?”
这么说着,她又自己生起气来,推开薛思文就往殿里走。
薛思文赶紧追上来,好声好气的哄着:“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了,公主,哎,公主!”
见丹卿不肯搭理他,薛思文急得跺了跺脚,干脆快步上去一把将人给抱了起来,不顾丹卿捶打挣扎,直接将人给抱进了那张金丝楠木拔步床里,放倒在已经点好了熟悉的香的榻上。
“好公主,好丹卿,别气了,我错了,是我想岔了,”
薛思文压着丹卿撒娇,“这一日你已经够辛苦了,若再跟我生气,可要累坏了。”
他就是怕丹卿回来见到那枯树会不高兴才跟管事起了争执,没想到反而惹她一场不痛快,当真是得不偿失。
“你看这床榻,可是我勤勤恳恳一个人亲手铺好的,看在我这般殷勤的份儿上,你怎么舍得跟我生气呢?”
见丹卿还不肯理他,薛思文继续软语哀求,“我也是第一次来京城嘛,多少会有些拘谨,你若是为这个怪我,那我可真要委屈死了。”
丹卿斜了他一眼,依旧噘着嘴。
薛思文顺杆爬:“你再不理我,我可哭了,真哭了啊!”
丹卿终是没忍住笑了。
她抬手捏住他的耳朵用力扯了扯解气,却又在他装模作样的喊疼时松了力气,轻轻给他揉着。
“我也不是跟你生气,只是一到了京城,总是觉得哪哪儿都不顺心,”
丹卿将薛思文推开,与他换了个位置,自己趴在他的胸口上,“刚刚汗阿玛已经将胤礽送出宫去了,我估摸着要不了多久就会废太子,不过他还想保胤礽余生安乐,少不得还要给胤礽一个亲王封号。”
丹卿声音里带上几分冷意,“你在京中是生面孔,几乎无人识得,你帮我去见一见裴端,告诉他已经到时候见一面了。”
……
自从归化城一别,丹卿已经有数年未曾见过裴端了,她只知道他一直陪在胤礽身边,颇受宠信,所以才能时常传出有用的消息来,这些年也为她和京中其他与胤礽对抗的势力提供了不少帮助。
上次回京之时,她知道胤礽还会起复,故而刻意没有联系过他,不过他还是将胤礽要袭击她的消息传了出来,让她提前做好了准备。
而这一次,与上次的情况已然不同。
自从胤礽被圈禁在毓庆宫后,他在宫外的产业便无人问津,包括那座往日里活色生香的别院,如今也再不复出入森严。
所以薛思文轻而易举的就将裴端给带了出来,扮做侍卫混入了公主府里。
自从丹卿借着薛思文的由头赶走了内务府派来的那些人后,京城里都知道她身边有个“善妒”的新宠,连一颗枇杷树都容不下,一时间无人敢再送人过来,她这公主府倒是比外面还要更清静些。
裴端恭恭敬敬的跪下向丹卿行了大礼,丹卿仔细打量他,却是大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