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瞧着公主所写条陈十分详尽,为何弃之不用?”
孙天阙不肯罢休,“这两年皇上一直叫你通晓蒙古诸事,去年亲征的战报你也经过手,如今怎么又不敢往前了?”
丹卿摇头:“此时非彼时,在乾清宫里不管我看了什么说了什么,都是父女间的闲话,算是汗阿玛考我功课,而如今却是真真正正的国家大事,多少双眼睛盯着,我此刻敢出这个头,明儿就有人参我干政。”
“干政又如何,皇上都不介意,哪管旁人如何说?”
孙天阙站起身,“之前或许还得顾忌蒙古人,如今有我,你与他们便没有半分干系,诸般事宜,该是更好说话才对。”
他这话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
之前康熙未表露明确的态度,她身为和亲备选公主之一,自是要避避嫌的。
经过昨儿那么一闹,如今所有人都知道康熙有意招孙天阙做她的额驸,她反倒能抽开身,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公主昨儿都用上了蒙汗药也要将我留在这儿,难道不是为了坐实此事?”
孙天阙走到丹卿身边,“如今木已成舟,公主岂能退缩不认。”
木已成舟个鬼!
她昨儿可是搂着香香的姐姐睡的,哪个要跟他这臭不要脸的成舟!
“阿满,阿满,安太医给开的药呢,”
丹卿高声道,“是不是有的人还没喝?”
阿满从外面跑进来,回道:“回公主,孙侍卫他不肯喝,奴才一直热着呢!”
“拿进来给他灌下去,”
丹卿吩咐道,“以后他再不肯喝药,你只管叫人进来灌!”
阿满应声下去,孙天阙见势不妙,伸手扯住丹卿的衣袖求饶:“我错了,再不敢胡说,公主饶了我吧,那药太厉害,喝下去几个时辰都醒不过来,我真的睡够了。”
丹卿不理他,等阿满端了药进来,就只叫他赶紧喝。
孙天阙可怜巴巴的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见她态度完全没有缓和的余地,只能认命的接过药碗,依旧是一饮而尽。
丹卿这才笑了,叫禾苗端了果脯来给他吃。
过了一会儿,孙天阙才反应过来,问道:“这药跟昨儿的不一样,公主你故意吓唬我的?”
丹卿轻笑:“对啊,我就是故意的。昨儿就跟你说过,我这人霸道的很,一点儿都不懂的体贴人,你既然有这个心,那便该提前适应适应,也好来得及反悔。”
丹卿想了半日,如今倒是觉得孙天阙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是汉人,天生就与八旗宗亲权贵没有干系,不必因为家世被迫卷进党争,即便将来进入汉军,亦可以只效忠于康熙,做个纯臣。
而她若是应下与他的亲事,一则不必担心随时可能要去抚蒙,二则也不用再被权贵纠缠,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时,也不需要再瞻前顾后,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被归于某一党去。
若说有什么不好,那也是他是汉人。
就算不说满汉不通婚的旧俗,他尴尬的出身和孔四贞这位生母,势必会遭来许多人明里暗里的嘲笑和指点。
不过她倒是不在乎这个。
她本就是金枝玉叶,难不成还会去指望额驸给她添彩?
不管她的额驸是亲王也好,是白身也罢,她都是大清的公主,少不了一分俸禄,更容不得半分不敬。
唯一让丹卿犹豫的,是她与孙天阙从小到大的竹马情谊。
这若是个不认识的,丹卿此刻已经应下了,管他将来如何,大不了就分居单过,她有自己的公主府,又不需要指望着他过活。
若他不好,她打得罚得,便是担个悍妒的名声也无所谓,实在管不住,她也不介意死个丈夫。
可对孙天阙,她却无法只当他是门下奴才,当真有不合之处,她怕自己会舍不得下手,忍不住伤心。
所以她打算先试着以与之前不一样的身份来与他相处,且看若是少了几分朋友间的包容,多了几分不讲道理的管束,他可会觉得厌烦后悔。
在指婚的圣旨未下之前,一切都还来得及。
孙天阙有些察觉到丹卿态度的不同,试探着道:“所以公主是愿意了?”
昨儿他们还因为此事吵架,她这么快改变态度,让他觉得有些不真实。
“我既然还叫你在这儿,那自然是愿意的,但最终能不能成,是要看你愿不愿意,”
话说开了,丹卿反而没什么害臊的,“你我是自小的情分,我不想因为此事闹僵,所以我给你选择的自由,若有一日你觉得忍受不了我了,只管,只管——”
丹卿在腰间摸了摸,摘下来一个羊脂玉佩来,塞到孙天阙的手中,“你只管将此物还给我,我就明白你的心意,自会去向汗阿玛秉明,从此再不提此事,还依旧做朋友。”
见孙天阙收下,她又道:“你放心,我知道此事是你吃亏,到时候我自会请汗阿玛帮你再安排一门称心如意的好亲事的。”
在这个时代订亲再反悔,吃亏的自是女子,可她不一样。
她是公主,无论因何婚事不成,总会有别的去处,断没有吊死一处的道理,可他若是跟公主议亲不成,只怕再想寻好亲事却是困难。
更何况她年纪还小,总得再有个四五年才能成亲,那时他已是二十多岁,在这个时代是晚得不能再晚婚了,若是不成,也算是因为她耽误了青春,该给他的补偿还是得有的。
丹卿没发现孙天阙脸色不对,继续说着:“你与我议亲之时汗阿玛肯定不会允许你从军,不过若是不成,我去替你求来,但职位不能强求,得看你自己的本事。”
”
你若与我成婚,内务府会给你修建额驸府,若是不成,我也给你一笔安家银子,让你另娶之时也有能力置业。你仔细想想还有什么要求,一并写下来,只要不过分,我都可以应下,与你签字画押,绝不反悔。”
孙天阙心里刚升起来的那些情丝尽退,只觉得眼前是一截木头桩子,任由他如何用心,依旧邦邦硬。
她是惯会讨巧卖乖的,哄得皇上、太子和众位阿哥公主都对她极好,为何到他这里,就如此冷心冷情,将婚事做儿戏,还没如何就想着将来怎么打发他了呢?
亦或者,在她心里,他就是个图谋钱权之人,故而先叫他画押,以免将来他狮子大开口,要的更多。
“那我要公主在琉璃厂街头的那间钱庄!”
孙天阙心里不快,故意胡要。
丹卿“嘶”了一声,盘算了一会儿,咬牙道:“行吧,你想要,那就也给你。”
孙天阙:……!
孙天阙只觉得气得心肝脾肺都疼,捂着腰侧的伤口站了起来,抬腿就往外走。
丹卿却觉得莫名——
他想要的她都答应给他了,怎么他还不高兴?
这动不动就跑的毛病怎么就管不好呢?!
“站住!”
丹卿高声道,“你再敢一言不合就跑,信不信我叫人打断你的腿,让你再也跑不了?”
孙天阙梗着脖子道:“公主只管叫人来打,且看我会不会哼上一声!”
这下丹卿也火了:“好好好,你厉害,你有种,那你走吧,再别回来见我就是!”
孙天阙当真直接出了门去,丹卿举起茶杯就想摔,禾苗赶紧拦下:“公主,这可是皇上赏的贡品,价值千金!”
丹卿:……
那算了,砸了损失的是她的钱。
“叫人去跟着他,别再惹出什么事来。”
丹卿终是不忍心不管孙天阙。
禾苗往门口张望了一眼,低声笑道:“奴才瞧着那门外好像立着什么人,公主看看呢?”
丹卿顺势看去,果然一个瘦瘦高高的人影就立在门口,影子映在门帘上,好长的一条。
行吧,这次跑是跑了,却有没完全跑,也算是有点进步。
“去备些吃食果饮,叫人搭起凉棚,今日天好,我想去外面草坡上坐坐。”
丹卿吩咐了一句,然后走到门口,一掀开门帘,果然孙天阙就站在外面。
“念在你身上有伤,今日我不同你计较,下次再甩手就走,绝不轻饶,”
丹卿亲手给他披上披风,“既然想出来,那就陪我去草坡上坐坐吧,我叫人给你备了吃食,午膳你还没用吧?”
孙天阙也自觉刚刚的举动太过孩子气,有些涩然道:“是我的错,多谢公主宽恕。”
“也不必再如此客气,”
丹卿叫他一起往外走,“无论将来如何,如今汗阿玛的意思已经很明显,那咱们就先按着来,其余事情等回京再说。”
孙天阙点了点头,主动伸出胳膊让丹卿扶着。
丹卿轻笑:“你这一身伤可算了吧,还是我扶着你,可别再摔一跤裂了伤口,非得叫安太医念破耳朵不可。”
不管他们之间还有多少未能说清之事,至少如今这般相处,丹卿觉得还挺舒服的,也不想再多计较。
自这日起,他们便经常并肩同游。
丹卿倒是觉得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在外人眼中,这便是一对佳偶。
为此宗亲大臣没少在康熙面前试探,许多人都觉得即便公主不抚蒙,也不该配个汉人,但康熙只是避而不语,那态度仿佛已经默认。
漠南诸部见丹卿这边没了机会,竟也转头想要去求三公主,但漠北人可不愿意放弃机会,咬死了康熙在会盟的时候答应过愿意联姻,一定也要求到三公主去。
康熙没有表态,他们就只能往三公主身上下功夫,一时间但凡是三公主到处,便是一派热闹,甚至总能见到漠南漠北人大打出手的“盛况”。
丹卿是能躲就躲,尽量不往边上靠,待到孙天阙伤势大好,便与他往更远处的草地湖泊边上玩,二人甩开侍卫奴才在天地间并骑,倒也洒脱自在。
与此同时,康熙与漠北诸部谈拢,在营中举行了盛大的会盟仪式,宣布自此之后,漠北喀尔喀蒙古诸部皆内附大清,与漠南蒙古同制而治。
从这日起,喀尔喀蒙古再无汉王,而是由大清任命旗主,原本的可汗为亲王,继承人为郡王,其余爵位按出身及军功另计。
这也就意味着,漠北诸部要像漠南蒙古一样,交出司法、税收以及军事管辖权,自此真正成为大清北疆的屏障,再不能存观望之心。
另还有在宗教等其他领域的约定及恩旨数十条,将喀尔喀蒙古彻底约束。
湖边的草地上,孙天阙拿着他之前誊抄下来的丹卿写的策略与康熙最终的圣旨一一比照,感慨道:“我早就说公主应该将这策略交上去,这不比那些大臣颠三倒四的论调强多了?”
丹卿的想法虽然不能说与康熙一模一样,但也是大差不差的,只是细节上有些许差距罢了。
“你怎知我没交给汗阿玛看过?”
丹卿抓了个橘子在手里抛着玩,“而且你以为我的这些想法是从何而来,还不是平日里总听汗阿玛议事,悄悄记下来的。”
“公主素来聪慧,若非女子,定能主政一方。”
孙天阙接过丹卿手里的橘子,剥了皮再递给她,一脸讨好。
“你今儿就算是把我夸成花儿,该喝的药也一口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