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佩服你,但我还有一事想麻烦你。”李昭突然看向李其源,“我除了溯儿之外,还有一子,我想将我这个儿子,也托付于你,他虽贵为太子,但早年间受尽苛待,所有人都将他当作是争权夺势的器具,无人在意过他的感受,今日他终于为自己活上了一回,日后,请你们帮我看顾着他。”
孟云禾愣了一下,正好看见李其源朝她看过来,以前李其源就曾在宫宴上用这种眼神看她,那时她还不明所以。
“司大奶奶,不,现在应该称呼您为摄政王妃了。”李其源朝孟云禾轻轻一笑,“我自幼受母后和太后虐待,长此以往,便特别贪恋年长于我的女子,恰好叫端王发现了这个秘密。那日在御花园,端王故意找来您妹妹孟四姑娘,想要她服侍于我,但那时你和溯儿走来,我一直听着您与他说话,竟是听得入迷了...我当时想,若我也有这样的母亲该多好。其实我根本就没有碰孟四姑娘,但她扯乱了自己的衣裳勾引于我,后来大抵是为了报复,故意说叫溯儿瞧见了我们,才惹得端王情急之下下手,伤了摄政王,这到底还是同我有关,是我对不住摄政王。”
原来如此,难怪当时太子会以那种眼神看她。
她也曾怀疑过此事牵扯到太子,但后来端王一死,此事断了线索,之后在马球会上遇见太子,从太子的眼神中,她便自主地撇清了太子的嫌疑。
他本性不坏,只是身不由己。
“昭哥,你放心,既是你的孩子,我和鹤霄一定尽力看顾,”孟云禾承诺,“祝他完成此生所想。”
“那便好,”李昭似是放下了心事,看向李其源,“你母后我也不会赐死她,我叫人将她送去行宫,在那里颐养天年。”
“谢父皇。”李其源闭上眼睛,“她操纵了我的一生,如今,我终是摆脱她了。到底是我的生母,父皇愿全了她的性命,孩儿感激不尽。”
“凌云,我走后,你不要难过。”李昭握住司鹤霄的手,轻声说,“哥哥舍不得你难受,你过来,我有一句话想要说与你听。”
孟云禾牵着司语舟退后,李其源也自觉地退后了几步。
李昭握着司鹤霄的手,此生种种走马灯似的回荡在眼前,看着司鹤霄通红的眼睛,他终是又拥住了这个他一直视作亲生的弟弟。
“凌云,别难过,这些年我一直过得很累,现在我终于可以去找你兰姐姐了。好在这障碍已经铲平得差不多了,所以我才要你帮着溯儿,不要叫他像我一样辛苦,我相信,他一定会做的比我出色。”李昭拥紧司鹤霄,轻声说,“待我走后,寻个理由叫桂银假死吧,这些年我们一直如亲人般相处,我也从未碰过她,如今,该还给她自个儿的幸福了。”
“好。”司鹤霄已是泣不成声。
李昭松开司鹤霄,神情看起来更是虚弱疲惫了:“你们都先出去吧,我这一生,还从未与自己的儿子独处过,我想跟溯儿独处一会儿。”
孟云禾拍了拍司语舟的肩膀,和司鹤霄,李其源一同走了出去。
司语舟坐在李昭的床前,眼神里还带着些别扭。
“溯儿,你母妃芳名陶韵兰,是我此生所爱,当我还不是皇子时,便笃定了这辈子就是她了,她心性善良,平生最喜好玉兰花,她这个人啊,也如玉兰一般清净高洁,不染尘埃。后来我做了皇帝,她委屈自己跟我进宫,在生你的时候着了太后的道,断送了性命。”
司语舟却有些出神。
他骤然想到,孟云禾也是喜爱兰花的,冥冥之中,孟云禾居然与他的生母喜好一样,难不成这真是上天注定好的吗?
他的亲母,死于非命,上天怜悯他,这才又给了他一位母亲。
李昭顿了一下,已然是气若游丝:“我知晓那时的我护不住你,便对外宣称她生下一个死婴,将你送去给了凌云照料,她不愿叫你参与这宫廷纷争,当时便要我保证,永远不将你牵扯进这些事由中来,可我听傅舞璎提及你如此出众...我还是敌不过自己的私心。我已然负了她,当初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却没有做到,现在,我终还是要负了你了。”
“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陛下,我很感激你,为我挑选了这么一对好的父母。”司语舟笑得坦然,“如今,我刚满十一岁,心里也有了建功立业的畅想,你便将这世间最高的位置给予我,让我尽情施展自己的愿景和抱负,当年你护不住我,错也不在于你,我这些年过得很快乐,你又有何对不起我的呢?”
“好,好...”李昭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嘴里便喷吐出了鲜血,他拦住想要去喊太医的司语舟,“你是非分明,心怀苍生,文治武功,皆是不凡,我相信...你会是一个好皇帝。只是...”
李昭突然握住了司语舟的手,司语舟直觉里想甩开,但还是忍住了。
“你可不可以,叫我一声父亲?”
李昭眼中满是祈求和渴望,这是司语舟第一回 在他眼中看到这种神情。
“...父亲。”
李昭嘴角滑过一丝笑容,他定定看着司语舟,最终还是慢慢合上了眼,紧握住司语舟的手也缓缓松开了。
司语舟愣了一下,他站起身来,看向神色安详的李昭。
“陛下,您安然去吧,我没有骗您,您从未亏欠过我什么。只是...”司语舟眸色转深,脸上神情风雨莫测,“我此生的父亲与母亲,俱都只有一位。”
司语舟转过身朝外走去,少年身若朗竹,面色沉冷,手稳稳地推开宣德殿的大门,只见外头朝臣已然跪了一地。司鹤霄和孟云禾站在一旁,此时孟云禾正担忧地看着他。
司语舟眼中流过一丝暖意,他对着孟云禾轻轻点点头。
“先帝驾崩,朕乃新帝!”
...
世人皆未想到,当年的惠妃居然还留下了一子,居然就是那个生母不详的国公府小公子,这镇国公府真是卧虎藏龙,先前藏了先帝,如今又出了一个新帝。
先帝传位于此子李其溯,先太子虽不是先帝亲生,但先帝感念于与太子间的父子情分,将先太子封为宁王,将镇国公府小公爷封为异姓摄政王。
自然有臣子对先帝此等决议不满,但此时王家已除,新帝李其溯和摄政王已将天下兵马大权牢牢握于手中。
眼见着掀不起大风浪,便有臣子瞧着新帝年幼,故意在朝堂上为难新帝,没想到新帝虽然才十一岁,却是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反倒噎得那臣子说不出话来。
而且新帝年纪虽小,脾气却是不好,并不如先帝那般手段温和,只不过短短一年时间,新帝就在摄政王的帮助下将朝中有异心之人尽皆揪出,而且减免赋税,广开言路,大惩贪官污吏,令百姓和乐,国家兴盛。
引得民间纷纷称赞新帝仁德,说新帝乃是天命所归。
至此,再也无人敢轻视这位小皇帝。
先皇后作恶多端,但先帝仁厚,还是放了她一条生路,命人将她幽禁行宫之中,终身不得出,但先皇后却不甘于此,竟在途中收买侍卫,联合了王家最后的残余势力意图作乱,但摄政王对此早有防备,安排的人手将先皇后包围,先皇后眼见希望散尽,最后关头举刀自戕。
只有宁王一人敢为先皇后披麻戴孝,又过了半年,宁王主动前往军中历练。
在李其溯登基的第三年,他突然做出了出兵北蛮的决策,李其溯御驾亲征,鼓舞士气,而打头阵的,俨然就是当初被嘲弄为废物的宁王。在摄政王司鹤霄和镇国公的合力征讨下,北蛮被灭,但李其溯下令善待百姓,将北蛮化为州县,成为大盛的一部分,以大盛法度治之,以大盛之礼教化,北蛮百姓与大盛的百姓待遇也一般无二。
一直以来与大盛关系平和的南离见此情形,主动朝大盛称臣,归为大盛州县,从此一并管理。
自此,天下统一,四海升平,大盛终于迎来了太平盛世。
第55章
国公府日常番外一
李其溯登基后, 边境和顺,诸事太平, 刚一登基时的动荡也在摄政王的帮助下渐渐扫平。摄政王虽大权在握,却与新帝有着父子的情分。摄政王尽心辅佐新帝,帮助新帝在登基后没多久便做出一番建树,渐渐朝堂上质疑摄政王的声音也越来越少。
李其溯如今也才十二岁,却是才思敏捷,心思深沉,一开始还有不少朝臣看着他年纪小对他心存轻视, 可随着他登基后一系列铁血手腕的实行, 却是再也没人敢小觑他了。
不过这可是苦了司鹤霄, 这一年来, 他几乎是天天住在宫中, 都没有时间和孟云禾风花雪月了。
孟云禾一有时间便会来宫里陪伴司鹤霄和李其溯, 但这一年来她也实在是太忙太忙了。
首先便是在她和孟云蕙的共同操持下, 她们的女子学堂终于开办了起来,因为是摄政王妃一手操办,倒是革除了不少往日里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封建眼光, 不少女孩儿和孟云蕙一般, 都可读书习字, 踏出家门。
除此之外, 她们还创办了招收孤儿的慈善堂, 将那些小孩儿收进来, 根据他们的兴趣爱好和特长, 教授他们手艺, 以期日后能够养活自己。还有不少贫苦人家看这慈善堂里能吃饱饭,孩子也穿着整洁, 主动将孩子抛弃在慈善堂门口,想着叫孩子日后不必跟着自己再过苦日子。
孟云禾每日瞧着这世间百态,唯有独自叹气,这个世上命不由己的贫苦人还是太多了,想要改变又谈何容易。只希望司语舟能做一个好皇帝,日后慢慢为这些贫苦百姓踏出一条平顺大道来,虽然如今的情境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换的,但这世道好一点,他们的生计就会好上一些。
孟云禾也想念住在宫里的司鹤霄和李其溯,但是她自己要做的事情也很多,尤其是那些小孩子,她希翼着试图从小改变他们的思想,叫他们为自己而活。因为他们都忙,一家三口总是聚少离多,有时候孟云禾抬头望着月亮,心里对那一大一小两个男人也是思念的紧。
这段时间前太子李其源一直跟在孟云禾身侧,一开始孟云禾还有些别扭,一是因为李其源先前尊贵的身份,二是因为李其源毕竟是个男子。但后来她发现李其源是真心实意帮着她做事的,一点也没有太子尊贵的架子,而且这个少年的眼里时常流露着哀伤,慢慢地孟云禾也有些同情李其源了。
李其源毕竟是舟哥儿的堂兄,左右也算不得外人,她将他看作和舟哥儿一般的孩子对待便是了。
李其源平常就住在国公府里,跟着国公府的侍卫长学习武艺,白日里就跟着孟云禾一块奔波,日子虽辛苦,却是不知比在皇宫之时痛快了多少倍。
但他还是时常梦见做太子时的日子。
冬日寒冻,城外来了不少逃难而来的难民,这日李其源跟着孟云禾前来施粥,劳累了一整日,已是傍晚时分,这时候突然下起了大雪,再加上夜路难行,孟云禾决定休整休整,第二日再回去。
此处简陋,客栈也是那等子临时歇脚的,四处漏风,孟云禾倒也不嫌弃,就这样住了下来,她主动将最好的房间留给李其源,但李其源拒绝了。他现在早就不将自己当做是当初那个养尊处优的太子了,还没等孟云禾开口拒绝,李其源就一溜烟地跑了。
这一整日下来李其源也累了,没多时便合衣沉沉睡去。
他梦见了从小与他一起长大的小太监小庆子,十岁那年,小庆子出宫探亲,回来之后将他神神秘秘地叫过去,他跟过去,见小庆子献宝似的对他打开一个锦盒:“殿下,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那是一对大蟋蟀。
李其源从来没见过这等新鲜玩意,打小他生活里的每一处小细节都是被精心计算好的,他也从未摆弄过寻常孩子经常玩的小玩意,他迷恋上了这两只蟋蟀,看着它们斗来斗去,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被悄然拉开了一个角...
可是...
白玉长阶上,满是鲜血,小庆子被活活打死在刑凳上。其他对此事知情的宫人也被一并处死,太后叫他亲眼目睹了那个画面,他目之所及,都是血红血红的...
太后那张敷了厚粉的面容惨白,嫣红的嘴唇一张一合:“教唆太子玩物丧志,合该被处死。”
他的母后,依旧是那副在太后面前唯唯诺诺的模样,母后一脸温和,却拉过他的手,将装在笼子里的蟋蟀放在他手上,语调也如往常一般平静温柔,却带着让他不敢拒绝的胆寒。
“来,源儿,你亲手将它们丢进火盆里,向太后表明你的态度,她就不会再怪你了。”
他颤抖着手,不想接过那小竹笼里的蟋蟀,母后却不容拒绝地将那小竹笼塞进他手里。
“源儿,听话,不要让太后对你失望。”
“源儿,快啊。”
“源儿,快!”
“快!”
李其源满头大汗,耳边萦绕的俱都是母后那平静却根本不容质疑的声音。
不要,不要...
为何还是不肯放过他...
“李其源,李其源...”
李其源感觉有人在轻轻拍他的脸,那声音渐渐将母后的声音从他脑海中驱散了出去,李其源慢慢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孟云禾那张充满关切的脸。
“摄政王妃...”
“你怎么了?这大冬日的,满头大汗。”孟云禾掏出绢帕递给李其源,“你这孩子,还没等我说完就跑了,连床厚被子都没拿,万一若是冻着了可该如何是好。”
原来她是来为他送被子来了,这客栈形容简陋,门上也没有锁,想来是她喊他他未曾回应,她便进来查看。
李其源依旧困在方才的梦魇里,此时他的心情黯淡到了极点,也不知是赌气还是怎的,他背对过去孟云禾,用胳膊圈住自己的身子,以往每回受罚时他就是这个姿态。
“就算是冻着了,这世上也没人关心我了。”李其源望着脏兮兮的木板墙壁,“以前还有父皇对我关心一二,可如今,连父皇也不在了。”
孟云禾愣了一下,看着少年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这些日子虽然李其源跟着她做事,但她其实和李其源还是保持着距离的。李昭临终前托她和司鹤霄照顾李其源,但李其源都这么大了,以前又同她没什么瓜葛,她觉得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直到此时,她才知晓了李昭这样安排的用意。
虽然李其源并不是李昭的亲子,但李昭与他相处多年,是有感情的。李其源看似是天子骄子,但他的人生从出生起就是一场利用,这世上也不会有人真心实意地关心他,他这些日子看着平静,每日忙里忙外的,可谁又知晓,他是不是在借此来埋没掉一些事情呢?
“怎么会呢,这世上还是有人关心你的。”孟云禾轻轻说,“李其源,我就很关心你啊,你这些日子跟着我忙里忙外,帮了我不少忙呢,若是你现在生了病,我自己定然要累上不少。”
“还有啊,那日我去施粥,你未曾跟着,还有一个小女孩问我说那个漂亮哥哥呢?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都能惦念你至此,又怎会没人关心你呢?”
李其源慢慢转过身来,他的眸子晶莹若水晶,清澈易碎。
“真的吗?”
“真的啊,”孟云禾笑眯眯的,“舟哥儿也想念你啊,只是他这孩子向来心口不一,自是不肯承认的。你看他与我弟弟烨哥儿便是如此,现在做了君臣,却依旧是喜欢明里暗里的斗呢,孩子气的很。其源,你对旁人传达了善意,那善意是会累积起来的,也许平日里悄然无声,踪迹不显,但可能往后的某一日你会突然发现,原来我也被这么多人在意和关注了啊。”
听着孟云禾的声音,李其源感觉自己心底慢慢平静了下来,他仔细回想着这些日子的点点滴滴...其实一开始他确实只是给自己找点事情做,试图转移注意力。
虽然他已经做出了他这一生最为大胆的决定和反抗,但他内心的激荡却久久不能平复,他想起那日在御花园听见孟云禾教导李其溯,那声音会叫他心头平静下来,便想着一直跟着孟云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