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及时地止了口:“鹤霄,桂银,云禾,今日难得一聚,咱们干!”
孟云禾不知喝了多久,头脑昏昏发沉,她只知时候已经不早了,便强撑着唤来宫女,要宫女带司语舟前去睡觉。
“我不睡!”司语舟不情愿,“我要看着你,若我不在,谁知你一会儿又会折腾出怎样的乱子?”
“你父亲在这呢。”孟云禾以手托下巴,头脑发沉,“你父亲看着我还不够啊,你快去睡觉,小孩子要长身体的!”
“父亲跟你一样不靠谱。”司语舟白了司鹤霄一眼,“你上回也是喝了冷酒,肚子疼了许久,现下你自己竟是都忘了个干净。”
司鹤霄:......
尽管司语舟不情愿,最后还是被无良父母亲逼迫着去睡觉了,李昭望着司语舟离去的身影,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沉浮。
“弟妹真是关心舟哥儿,自己都喝成这副模样了,还记着关心着舟哥儿。”
“他是个好孩子,他也关心我。”孟云禾抱着酒坛子,“我还可以再喝!来!”
李昭笑着摇摇头,方才他们几人酒到酣处,快意不止,若是可以,李昭真想将这一刻无限延续下去...
可是他不能。
李昭收束起笑容:“凌云,桂银,我的寿命,怕是只剩下不到一年了。”
孟云禾手中的酒坛子“哐当”一声落了地。
“本不想今日告知你们的,可是。”李昭低下头,“身为帝王,我没法选择。”
“昭哥...”司鹤霄立马就红了眼眶。
“凌云,不必难过。”李昭温和地笑着,“人生终有归途,虽然哥哥还想再陪着你们,可是我做不到了。”
孟云禾也酒醒了大半,她也轻拍着司鹤霄的肩膀安慰他。
此时只有皇贵妃最为清醒,她眼眶通红,但还是冷静地看着几人:“陛下,你有何打算?”
“我...太子资质虽平,可这孩子本性淳善,毕竟咱们费心栽培了他这么些年,我现下已将朝堂整顿的差不多了,只要他无大过,至少这世间的祥和安定是可以保证的,但是...王家不能留。王家若留,势必会搅乱朝堂,这世间也将不得清明。”
“看来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了。”司鹤霄红着眼说。
“是啊,不过已经比我预料的好多了。”李昭慢慢合上眼眸,微微笑着,“借着端王的事,至少这朝中的大多毒瘤已经被拔除了个干净,王家虽根深叶茂,在各地都有势力,但这已是对我们预料的要好得多了。”
“嗯,我们大都安排了自己的人手。”皇贵妃点点头,“如今只要肃清王家,为太子铺好路就行了。”
“如今我要以最后的余力,争取为百姓开创一个太平盛世。”李昭笑着,一手拉过司鹤霄,一手拉过皇贵妃,“凌云,桂银,只是,日后要辛苦你们多看顾着了。”
司鹤霄和皇贵妃早已泪湿眼眶,就连李昭自己,都红了眼睛。
孟云禾愣愣地瞧着这一幕,酒已醒了大半。
美梦易醒,人事易分。
孟云禾抬起头,只见一团乌云遮住了明月,但依旧有柔和的光从云层后透出来,微渺却坚定。
...要变天了啊。
第54章
终章
这一年来, 朝臣们都瞧了出来,皇上的身子每况愈下,有一次居然在朝堂之上就口吐鲜血, 太子即位已是大势所需,王家的权势如日中天, 不少人此时就急着朝王家投诚,好在太子即位后,为自己提早谋得前程。
王家行事也愈加的张狂,朝堂之上竟敢直接顶撞皇帝, 奈何皇帝病弱, 气急之下又吐出了鲜血。
王家子弟也越来越不将旁人放在眼里, 在京城之中横行霸道, 俨然就如太子已经登上了帝位一般, 而王家,俨然也成了这京中的霸王。
就在众人以为大局已定之时, 王家分散在各地为官, 掌握着军需和庶务的子弟突然都被抓了起来, 此时正在王家最张狂的时候,京城尚能如此,地方为官的王家子弟行事更是毫不收敛, 简直将自己当做了当地的土皇帝, 百姓们早已怨声载道, 民愤沸腾, 如今王家子弟被抓, 百姓们一片叫好。
王家子弟被抓后, 皇帝快速罗列了他们的罪名,将他们定了罪, 而且原本的官位都替换上了自己的人手。此时消息才传回京城,王家老爷,奉国公王雄才得了信儿,王雄如今做着左都督,气势极盛,他当即冲上大殿,骂皇帝过河拆桥,折辱功臣。
若是往日,王雄此举必然会受到斥责,但此时大家都心知肚明,太子即位在即,若是在此时得罪王雄,必然会遭受报复。但依旧有臣子忠义,当众斥责王雄,就在局面难解之时,太子居然走上了大殿。
太子捧着卷轴,大声宣言自己根本不是皇帝亲子,乃是皇后与端王私通所生,他不配为太子,更不配登上帝位。而王家,多行不义必自毙,他手中如今拿着的,便是这些年收集的王家累累罪证。
群臣皆震惊不已,不光是因为太子的身份,更是一向软弱温和的太子此时居然自毁前程,在即将得登大宝之时,亲手切断了自己所有的希望。皇后衣衫凌乱地奔上大殿,上来就给了太子一个耳光,太子却笑得形状癫狂,他看着皇后,眼中居然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意。
“我被你们摆弄了一生,如今,终于轮着我自己做一回主了!”
李昭也被这接连变故弄得说不出话来,李昭想起身说话,此时却气血上涌,头脑发沉,浑身上下提不起一丝气力,这时他又口吐一大口鲜血,鲜血喷到龙椅之上,宛如一朵凄艳梅花,太子冷静地指挥着侍卫将王雄和皇后羁押,随后便奔向龙椅,握住了李昭的手。
李昭望着太子,眼中却没有震惊和厌弃,李昭温和地笑着,在太子耳边耳语了些什么。
太子眸中闪过惊色,而后立马指挥着将李昭送回寝宫,并召了太医前来会诊。
*
司鹤霄匆匆忙忙地回到国公府,却发觉孟云禾已经在等着他了。
“云禾...”
“外头的事儿,我已经听说了。”孟云禾语气平静,却藏不住眼中的伤痛,“你是来领舟哥儿进宫的对吧。”
“云禾,”司鹤霄大为震惊,“你是如何知晓的?”
“先前不知,”孟云禾垂下头,“但中秋那一日便知晓了,那日我喝醉了,酒醒后才意识到不对劲。陛下他...看舟哥儿的眼神,分明是看自己孩子的眼神,我也是一位母亲,我懂的。”
“云禾,本来昭哥他永远不想叫人知晓的。”司鹤霄痛苦地闭上眼睛,“他已决意叫舟哥儿一生安乐太平,他说,舟哥儿跟着我们很好。他也早知太子不是亲生的,但太子虽才能不出众,性子却不坏,他已决意要叫太子登基,只是...太子居然得知了自己身份,并于群臣面前说出此事,如今太子已经当不了皇帝了。宗室中如今也没有优秀子弟,头两年倒是有一个淮安王品行纯良,可去年他因病亡故了,如今,如今,便只有...”
“那便要夺走我的舟哥儿了。”孟云禾捂住心口,“其实,我没有资格这么说,旁人觉得这是天大的好事儿,无数人为此撑得头破血流...可,你可曾问过舟哥儿是否愿意?”
“母亲,我愿意的。”
只听一少年语声响起,司语舟居然从里间走了出来,孟云禾极为震惊:“舟哥儿,你什么时候藏在里头的?”
“我听到外头的动乱,已经猜到了父亲会来找你。”司语舟朝孟云禾眨了眨眼,“母亲,我是不是越来越聪慧了?”
孟云禾只觉得心痛如绞:“舟哥儿...”
“其实我早就知晓了。”司语舟看向司鹤霄,“谢先生教我的,可不止是科考该考的东西,虽然陛下说想要我只做个生活在民间的普通孩子,可是他身为帝王,又怎会不做两手准备呢?他总是先考虑天下,再考虑我的。他其实,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日了,只是我心中一直不愿相信而已。也是那日中秋宴,我瞧见陛下看我的眼神,满是慈爱和不舍,在那一刻,我笃定了想法。今日时局动荡,谢先生便教授我如何应对这朝局,而且这应对之策,可不是一个臣子所该做的,这时我便全然懂了,只是父亲,我还想问一句,这谢先生,到底是谁?”
司鹤霄苦笑:“谢先生,本名傅舞璎,早年间曾高中状元,后担任国子监司业,是陛下要他来教导你的。”
“傅先生是一个称职的老师。”司语舟点点头,“这几年,他将该教我的都教我了,但是,母亲教我的更多。”
司语舟看向孟云禾,孟云禾立马就流下泪来:“舟哥儿,若是你不愿...”
“那母亲要如何。”司语舟又眨了眨眼,“难道母亲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带我逃走吗?”
孟云禾擦了一把眼泪:“若你真的不愿,我真的可以带你走,我带你回我的世界,那你就不用再面对这一切了...”
司语舟握住孟云禾的手:“母亲,我是愿的,其实我一直向往着权力,只是我更看重父亲和母亲。曾经我猜到自己身份时,也曾想过当我手握权力时会是何种样子,但一想那我可能就要与父母分离,便想着还是算了,我对权力没有执念,但若要我必须接下它,我愿意承担自己应有的责任,开创一个太平盛世。”
司鹤霄拍拍司语舟的肩膀,却是什么也没说。
“我不愿承认自己是李家的子弟,但我愿尽李家子弟应尽的责任。当初跟着母亲回孟家,那个女人出言侮辱母亲,可我却那么弱小,在一旁什么都不能做,当时我就觉得若我有一日手握权力,就能更好地保护父亲母亲了。”司语舟微微笑着,“但这只是一开始的念头,后来我的格局越来越大,谢先生教我如何为苍生谋福祉,母亲教我看这人生百态,感受百姓的疾苦,我已不再着眼于一草一木,一花一树。当年母亲费心叫我振作起来,叫我强身健体,后来在宫宴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维护我,我就决意,我此生绝不做一个无用之人,不管我身处什么位置,我都要像母亲当日所说,不负此生。”
“好孩子。”孟云禾擦干眼睛,挤出一个笑容来,“当年我也决计想不到,你会登至这世间的绝高之处,但不管你走到何处,我都会陪着你。”
“那就好,只要不失去娘,那我便无后顾之忧了。”
司语舟看着孟云禾,又看向司鹤霄,牵起了司鹤霄的手。
“爹,娘,我们进宫吧。”
*
宣德殿中充斥着一股浓厚的药味,穿着厚甲的侍卫将宣德殿重重把守,但孟云禾一家子却一路畅行无阻。
他们进去时,瞧见太子此时正陪伴在李昭身边,皇帝面如金纸,嘴唇苍白,看见他们进来,强撑着坐了起来,司鹤霄忙上前去将李昭扶起来。
“凌云,云禾,你们来了。”
李昭的目光越过他们,看向站在最后的司语舟。
“舟哥儿...”
“陛下,你现在可以告诉我,我的真名是什么了。”
司语舟表现得极其镇定。
“你叫李其溯,字语舟,你的名字和表字,都是朕当初为你取的。”李昭缓缓说,“泛水游舟,不语风流,最终却还是要溯流而上,担此重任。你过来,让朕瞧瞧你。”
司语舟走上前去,任李昭握住了他的手。
“这些年朕将你的身份掩藏的极好,没有任何人知晓你是朕的孩子。”李昭轻轻闭上眼睛,似是回忆起了什么痛苦往事,“因为朕曾答应过你娘,说要叫你做一个世间的平凡孩童,快乐无忧。她说反正我日后还会有很多后妃,还会有很多孩子,便放过你吧,可是最终,朕却还是终究要对她食言了,到了下面,朕不知该以何脸面面对她啊。”
司语舟没有说话,前太子李其源却满脸惭色地开了口:“父皇,对不起,都是王家的过错...”
“源儿,朕憎恨王家,却从未怪责过你。”李昭温和笑着,“朕知晓你从小到大遭受过些什么,太后和皇后为了自己的欲望,叫你命不由己,你虽是太子,看起来风光无限,但其实她们两个心里扭曲,对你非打即骂,叫你感受不到一丁点来自家人的慈怜...但朕又有什么资格说她们呢,朕也是一样,明知你不想登上帝位,却还是装作不知,就这么想要将这重担丢给你。”
“不,您永远是孩儿的父皇。”李其源扑到李昭身上痛哭,“从小到大,只有在您这儿,孩儿才能得到一丝怜爱,明明您自己也处境艰难,却还是尽力维护着孩儿。父皇!孩儿不想做皇帝,并非因为自私,也不纯是为了报复王家。而是孩儿知晓,我并没有那个能力,若孩儿登基,王家便如这朝堂之上的蛀虫,百死不僵。我知晓父皇为了如今的大盛付出了一切,掏空了身子,我不能辜负了父皇的心血,叫大盛在我手中衰落下去。”
“罢了,总归是朕强迫你的。”李昭轻轻闭了一下眼睛,“其实朕有愧于你,更有愧于舟哥儿,可如今却是要将这飘摇江山交到舟哥儿手上了。若是他平庸无能也就罢了,可傅舞璎告诉朕,舟哥儿才能出众,精通谋略,生性淳善,正是...天生帝王之命。”
这个“天生帝王之命”一出,周围鸦雀无声,连李其源都不敢再抽泣了,只觉得这几个字极其沉重。
李昭拉过李其源的手,又拉过司语舟的手:“源儿,日后溯儿登基,你要尽力辅佐于他。朕已留下遗旨,说朕与你有一场父子的缘分,封你为宁王,朕知你素来喜爱武学,但你母后却从来不肯叫你摆弄这些,只一心想叫你学习帝王权术,如今你也才十七岁,日后,你可实现你的抱负了。”
“父皇...”李其源流下泪来,“父皇,你可不可以不要走,儿臣舍不得你...你走了之后,再也没人心疼儿子了。”
“别哭。”李昭虚弱地抬起手,“凌云,云禾,我有事相托你们。”
“昭哥,你我之间,自是不必多说。”司鹤霄心里难受,但还是努力挤出笑容,“你直说便是。”
“我已经将你封为摄政王,日后,你在背后辅佐舟哥儿,与他一同做决策...”
“昭哥,这如何使得!”司鹤霄忙出声拒绝,“你不用如此,我也一样会...”
“因为我信你。”李昭虚弱地打断司鹤霄,拉住司鹤霄的衣袖,“凌云,我时间不多了,你叫我说完。你还记得儿时,我住在你家中,有一日咱俩因做错事情被国公爷打了一顿,你我心中不服,便坐在房顶饮酒戏言,说若有一日你我权力在握,定要平分天下。”
司鹤霄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意:“我自然记得,后来因为偷喝酒,你我又被老头子揍了一顿,那只是儿时戏言罢了...”
“但我从未有一日忘过。”李昭笑着说,“当初我登基,若不是有你,有国公爷,有桂银,我根本活不到现在,我从来都愿意与你共享这天下。当初你化名参加科考,我为了锉你锐气,故意只点了你探花,其实我也有私心,自古以来皆有传言,说这探花郎是最俊俏最风流的,我身子病弱,亦是走不出这皇城,但我想看着我的少年,我的弟弟,他意气风发地骑在高头大马上,成为流芳千古的佳话。”
“昭哥,你真是糊涂了。”司鹤霄又哭又笑,“当着你弟妹的面,说什么风流。”
“弟妹。”李昭又虚弱地看向孟云禾。
孟云禾走上前去:“昭哥...”
“我很庆幸,凌云娶了你,溯儿有了你这个母亲。早年我帝位没坐稳,又必须要凌云为我在外奔波谋划,因此我们两个大男人只知道一昧地保护溯儿,将他圈禁在国公府,若不是你及时出现...”李昭眼含热泪,“我知道,傅舞璎只教了他文治武功,权势谋略,是你教会他如何过好这一生,教他睁眼看这世间。”
“昭哥,你不必感激我。”孟云禾揽住司语舟的肩膀,“舟哥儿也给予了我很多,日后,我也不会离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