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脸色转瞬苍白，他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苏麻喇姑：“苏……嬷嬷？”

　　苏麻喇姑满脸愧疚，不敢去看康熙那问询的眼睛，她碰碰磕头，哭道：“老奴……愧对皇上！”

　　康熙陡然一个趔趄，一手扶住旁边的月牙几，这才没有摔倒。

　　太皇太后喃喃道：“玄烨啊，哀家打小就教你，身为帝王，一定要无情。大清的江山社稷，不能再有第二个顺治了！可惜啊，你学什么不好，偏要学你皇父。”

　　她看了看康熙毫无血色的脸，满目慈祥地道：“会影响你的女人，玛嬷为你除去。你比你皇父冷静稳重，你伤心过后，就忘了佳妃吧！”

　　康熙只觉得胸口如被巨锤砸过一般，只觉得喉咙一甜，他极力想要遏制住，却无法阻拦那腥甜的液体倒涌而出。

　　一抹鲜红自他嘴角不可抑制地渗出。

　　“皇上！！”苏麻喇姑仰头看着，忍不住惊呼出声。

　　康熙扶着案几，强撑住身体没有倒下，然而那满口的鲜血，骤然喷出，洒得满地猩红点点。

　　这一幕，与太皇太后记忆中最痛心的那一刻重叠了。

　　“福临！！”她惊呼出声，当年董鄂妃香消玉殒，顺治悲痛吐血，然后便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这一刻，儿子死去的哀恸悲怆席卷太皇太后的脑海，湮灭了她的神智。

　　“福临！！你怎能为了一个女人抛下大清、抛下额娘不顾？”太皇太后一把抓住了康熙的手臂，“你怎么能不要额娘？！你这个不孝子！！”

　　苏麻喇姑大骇，忙上前道：“太皇太后！他是皇上，不是先帝啊！”

　　然而太皇太后早已没了神智，此刻的她只有满心的愤怒与悲痛，“福临，你不能丢下额娘！你这个不孝子，不竟然为了一个丧父改嫁的女人连额娘都不顾了！你这个不孝……呃！”

　　太皇太后的怨怼咆哮之声戛然止住。

　　苏麻喇姑瞪大了眼珠子，“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宛若僵直一般，瞳仁大睁，依旧保持着攥着康熙手臂的姿势。

　　苏麻喇姑颤抖的手伸了上去，哆哆嗦嗦触摸太皇太后的鼻下——那里已经没有了丝毫气息！

　　苏麻喇姑伏地痛哭，“太皇太后薨了！！”

　　康熙青白交加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哀恸，只有浓烈得化不开的恨意，他心口剧烈疼痛着，他咬牙将那只攥住她手臂的枯槁的手，生生推开。

　　太皇太后苍老的遗体颓然倒在了华丽的锦衾上，眼睛却瞪得老大，死不瞑目。

　　守在殿外的御前太监，听闻“太皇太后薨了”，便冲了进来，却看到了满嘴鲜血，走路都摇摇晃晃的皇帝陛下。

　　李德全大惊，急忙上前搀扶康熙：“皇上！您怎么了？快、快传太医！太皇太后驾鹤，皇上悲痛吐血了！”

　　“去……钟粹宫！”康熙强撑着吐出了这几个字！

　　说完，康熙便噗通倒在了地上。

　　一时间，整个慈宁宫乱成了一团。

　　太皇太后驾崩，皇帝吐血昏厥，而御前的大总管顾问行在今早就被皇帝下旨关押在了慎刑司大牢用刑。如今指挥场面的，竟只有慈宁宫的大嬷嬷苏麻喇姑，和御前的两个副总管。

　　皇贵妃今冬又染了风寒，早已下不得榻，如今也只有请太后和三妃主持大局。

　　太后的寿安宫离得近，因此第一时间赶了来，随后而来的是翊坤宫的宜妃。

　　太后看到慈宁宫种如此场景，不由哀恸，“先把皇帝扶去偏殿，立刻传陶院令过来救治！”

　　李德全急忙道：“皇上昏迷前说……说去钟粹宫！”

　　太后脸色一僵，良久之后，颓然一叹，“扶皇帝去偏殿，皇帝醒来，若是怪罪，哀家一力承担。”

　　李德全松了一口气，皇上才吐了血，他哪里敢胡乱挪动圣体？可为着佳妃娘娘，连伺候皇上三十年的顾问行都被发落慎刑司了，他哪里敢违背圣意？如今有太后撑着，李德全终于可以安心扶康熙去慈宁宫偏殿了。

　　宜妃急得如热锅上蚂蚁，“这宫里到底是怎么了？太皇太后去了，贵妃玉体违和，佳妃昏迷不醒，竟连皇上都……”

　　“冤孽啊！”太后幽幽叹息，“宜妃，你去偏殿照顾皇帝吧。”

　　“是！”宜妃屈膝一礼，便飞快去偏殿服侍昏迷的康熙了。

　　苏麻喇姑摸了一把泪，见四下无人，便上前道：“太后，那件事……您考虑得怎么样了？”

第256章 太后圣母仁爱

　　“太后，那件事……您考虑得怎么样了？”

　　太后苦笑了笑：“还能怎样？太子年幼，大清不能没有皇帝！哀家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步了先帝的后尘！”

　　听到这话，苏麻喇姑松了一口气。

　　“等皇帝醒来，哀家会去跟他说。”太后喃喃道。

　　“太后圣母仁爱。”苏麻喇姑眼里闪烁着激动的泪光。

　　听了这般恭维，太后苦笑了笑，“什么圣母仁爱，哀家是母后皇太后！”她打量着苏麻喇姑那枯槁狼狈的面庞，“苏麻啊苏麻，你自己做不了决断的事儿，硬是推给哀家！”

　　苏麻喇姑满脸愧疚，“老奴……对不住太后，更对不住太皇太后！”说着，苏麻喇姑老泪纵横，“待送了太皇太后回盛京与太宗同葬，老奴会去底下给太皇太后赔罪的！”

　　太后摇了摇头：“经此一役，你以为，皇帝会全了太皇太后遗愿，让她与太宗同葬吗？”

　　苏麻喇姑抬头看着太后，一时张口结舌，“皇上他……”

　　太后幽幽叹了口气。“哀家原以为，皇帝跟他皇父不同，没想到，他只是更善于隐忍罢了。”太后眼底露出几分苦涩。

　　这一夜，紫禁城无眠。

　　惠妃、荣妃相继赶到，忙活着为太皇太后穿上华美的寿衣。因太皇太后今冬病事不妙，为了冲喜，内务府一早就备下了寿材，如今东西都是现成的，取来便能用。

　　二妃都是宫中老人儿了，指挥若定，安排上下，总算在天亮的时候，在慈宁宫正殿摆好了灵堂。

　　宜妃盯着满眼血色来正殿请示，“太后，皇上还未醒来。需下旨叫宗室亲贵入宫哭孝才是啊！”若有中宫，尚可请中宫下旨。四妃虽掌中宫之权，这等大事，却是不敢擅专的。

　　太后沉吟片刻，便道：“你去拟好懿旨，哀家盖印！”

　　“是！”

　　太皇太后殡天，六宫嫔妃、公主全都赶来，跪在慈宁宫哭孝，连一直病卧在床的皇贵妃，也身着孝服，被宫女搀扶着赶了来。身子骨不爽利的温贵妃，更是不能缺席的。

　　这内宫，唯一没来的，也就只有尚在昏迷中的佳妃昭嫆了。

　　很快，宫外的福晋、格格、命妇们，也遵从太后懿旨，身着素服赶来慈宁宫哭丧。

　　一时间，慈宁宫外，一片呜咽。

　　一个身穿蟒服的首领太监快步上前，麻利磕头，道：“禀太后，诸王及文武官员都已入宫举哀，太子爷主持局面，一切无虞，特遣奴才来禀报太后，请太后安心。”

　　——举哀之地，分前朝、后宫两地，内外命妇聚慈宁宫哭孝。而朝臣自然不得入内宫，因此安排在乾清门外举哀。外朝之地，哪怕是太后也不便干预，康熙昏迷，能主持外朝举哀的，自然只有太子了。

　　“阿弥陀佛！”太后念了一句佛号，又道：“还好太子年少老成。告诉太子，皇帝已经没有大碍了，让他放心。”

　　“嗻！”

　　毓庆宫首领太监磕了个头，便退下了。

　　宜妃有些疑惑：“太后，皇上到现在都没……”

　　太后立刻瞪了宜妃一眼，宜妃立刻把没说完的话，生生给咽了回去。康熙到现在为止，还没有醒来呢，太医说皇上吐血太多，伤了龙体。

　　太后幽幽道：“太子已经十四岁了，哀家——不得不防。”

　　宜妃听懂了太后话里的意思，不由一惊，脸色都白了半边。皇上昏迷，若是太子趁机生出不该有的心思——那可是大大的不妙啊！！到时候，太后尚且可以做太皇太后，她呢？她可还不想当太妃啊！宜妃不由心中祈祷，让皇上赶紧醒来吧！

　　荣妃还算勉强镇定，“太后多虑了，太子素来孝顺，定不会辜负皇上厚爱。”

　　太后喃喃道：“但愿只是哀家小人之心了。”

　　这时候，太后身边的瑞大嬷嬷跑了进来，“太后，不好了！皇贵妃晕倒了！”

　　荣妃叹道：“又晕了一个。”

　　太后不免有些厌恶，“抬回她自己宫里！”

　　“嗻！”

　　宫中位高的嫔妃以及公主们，都是跪在正殿中的，虽不能垫着蒲团，但殿前起码暖和，才跪了这么一小会儿就晕了过去，可见皇贵妃的身子骨真是坏透了。

　　慈宁宫中哭声、哽咽声不断，一群女人呜呜咽咽的，宛若鬼哭狼嚎，听着便叫人心烦意乱。

　　宜妃荣妃惠妃几个身子骨英朗，跪着倒也罢了，温贵妃跪了一会儿，便脸色苍白，身躯摇摇欲坠。众人只当她是之前服侍太皇太后过于劳累，才染了病。

　　可太皇太后薨了，哪怕是病着，也是要跪着哭丧的。

　　太后是晓得内情之人，不免怜惜，便吩咐道：“给贵妃熬一碗参汤送去，她的身子骨……以后怕是不济了。”

　　瑞大嬷嬷忙应了一声，便下去熬参汤了。

　　太后平日里虽不理会后宫之事，但到了要紧时候，四妃终究是镇不住场面，还得她来主持大局。

　　太后也提着一颗心，传旨叫来救治康熙的太医全都拘在偏殿，不许出殿门一步。前朝那头，也时时刻刻叫人盯着太子，以防万一。

　　好在康熙终究尚在盛年，虽然吐了一大口心头血，但毕竟身子健壮，心底里又有一股子意念撑着，因此傍晚的时候，便恢复了意识。

　　他这一醒来，太后与三妃几乎都喜极而泣了。

　　惠妃更是直掉泪，他的儿子跟太子不睦，若是太子这时候即位，哪里有她大阿哥的活路啊！

　　慈宁宫偏殿。

　　太后老泪纵横，“皇帝，太皇太后已经薨了，你要爱惜自己的身子才是！”

　　惠妃宜妃荣妃忙齐刷刷跪下，带着哭腔劝慰：“求皇上保重龙体！”

　　康熙撑着爬了起来，“朕……咳咳！”这一急促起身，生生撤动心口，不由咳嗽了两声。

　　太后忙亲手抚慰着他心口，又对三妃道：“好了，你们都退下吧，这里有哀家就是了。”

　　“是，太后！”只要康熙醒来，惠妃宜妃荣妃三人便有了主心骨，一颗心算是安定了下来。

　　三人推出偏殿，康熙见内室已无外人，便忍不住问：“皇额娘，佳妃她……”

　　旁边伺候的李德全急忙道：“皇上请放心，钟粹宫特意留了太医看守。佳妃娘娘虽在昏迷，但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太后皱眉，有些不悦这个奴才插嘴。

　　康熙这才松了一口气。

　　丝丝搞错太子年龄了，o（╯□╰）o。这是康熙二十六年，太子胤礽生于康熙十三年，因此是十四岁（虚岁）。十六岁的是大阿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