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天空已经不再落下活鱼,甲板上堆满了活鱼,简直没了落脚之地,这条船仿佛成了渔船,弥漫着一股海水的腥味。
天色迅速地变暗,江朔从舵楼向四下望去,海上的海盗船都在迅速向海鳅船靠拢,仿佛暴雨将至时,聚向高处的群蚁。海鳅船上的海盗们则喊着号子,尽其所能快地降下船帆。
然而他们还是慢了……
随着黑云迅速覆盖上来,船帆忽然鼓了起来,起的却是东风,船帆本已被降下了一半,被这突如其来的狂风吹得自动升上了杆顶,正在拉帆索的海盗措手不及,被绳索带着抛向半空,在狂风中扬了出去,远远坠入海中,江朔这才发现远处的海水如开了锅的沸水一般,落入海中之人只几个起伏便不见了踪影。
东风怒号,扯着海鳅船往回走,这时已经攀附在海鳅船上的海盗船如同挂在马身上的一串铃铛,磕来碰去,只是发出的“铃声”阴郁沉闷,十分恐怖。这些挂上海鳅船的船只还算是幸运的,没有挂上的船已如风中一叶,不知被吹到哪里去了。
与藤原清河的遣唐使船狠狠地撞在一起,东瀛船轻,海鳅船沉,遣唐使船被远远抛了出去,海鳅船再度逼近,再度将彼船撞飞!
藤原清河船上众人一片慌乱,但那艘船先前被拍坏了舵杆无法转向,只能一次次地被海鳅船撞击,海鳅船船壁坚厚自身毫无损伤,东瀛船则被撞得吱嘎乱响,似乎随时会在怒海上解体。
先前用绳矛挂住遣唐使船的两艘海盗船,一艘已被拍杆击沉,另一艘在二船相互碰撞之际,被甩得在海上乱摆,不消几次,竟如死鱼般翻转了过来,结满藤壶的墨绿色船底倒扣过来像一只巨大的海龟,然而片刻之后,又被拽得翻转回来,只是船上的桅杆舵楼都摧折碎裂,下一个浪打来,船只再次翻覆,如此二三次,那船终于彻底分崩离析,碎成了海面上的一大片碎木,至于船上的人早已不知去向了。
江朔虽然神功无敌,但面对自然的伟力仍然深感无力,一阵惊呼将他从恍惚中拉回,原来是藤原清河的坐船又一次撞上了海鳅船,这次撞碎了船头,木板深深地楔入海鳅船之中,两艘船竟然一时间连在了一起,但船下海浪翻滚咆哮,随时会把两艘船分开。
江朔眼看两条矛弩还插在左右船艏,后面坠着长长的绳索,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第654章 君子之国
藤原清河的坐船本已受损,在如此凶险的海面上,留在这艘破船上九死无生,只有把船上的人接到海鳅船上方为稳妥,他们的船插在海鳅船上,正是转移的最好契机,然而两船的连接并不稳妥,随时可能脱开,为今之计最重要的就是把两艘船牢牢连在一起。
江朔心中已有了计较,对独孤湘道:“湘儿,你留在此间。”语毕纵身一跃从船艉舵楼跳下。
遣唐使船虽然比海鳅船小得多,但艏艉高高翘起,从海鳅船上跳下去不过一丈不到的距离便落在了藤原清河的船上。江朔俯身摸到了船艏上插着的那条长矛,这矛从三弓床弩上射出后,深深插入船头画的“鱼眼”之中,几乎没柄,他一伸手挽住了后面系着的绳索,向上一提,将儿臂粗的绳索从海水中提了上来。
后面的东瀛人见状想上来帮他,但他们一往前走,船头便向下一沉,江朔忙抬手阻止他们道:“不要过来,等我系好绳索!”
东瀛人也知道一旦两船重新分离,只怕这条船也承受不了几次撞击了,都在原地站定,喘气都不敢幅度太大。
江朔拉上这一头的绳索,再到另一边如法炮制拉上另一条绳索。他将两条绳索缠在腰间挽了个扣,下一步就是纵身跳回海鳅船上。
两船上下相距不过一丈,以江朔的轻功跳上去应该毫不费力,但他也低估了浸透海水绳索的重量,他跃到距离船艉还有四尺的高度,就已力竭,向下坠落。
江朔若是落回船艏,只怕下坠之力要叫两船再次分开,危急关头,他下意识地伸手向上一抓,自然徒劳无功,什么都抓不到,却忽然腕子上一紧,原来是独孤湘用白练长索缠住了他的手腕。
独孤湘在上面用脚蹬住船板,拼命往上一扯,江朔借力向上再次提纵,终于把住了船艉板的沿口。
独孤湘不敢伸手去拉,拽着白练往上拉,陈先登倒是出人意料的伸出独臂去拉江朔,江朔这才带着两条绳索爬上海鳅船,他拖着两条绳索,奋力向最后一根桅杆走去,将两条绳索在粗大的船桅上绕了数匝,但绳索太粗,江朔试了几次都无法系紧,还是船上水军接手用独特的结绳法子打了几个死扣。
确保万无一失之后,水军从船艉抛下绳梯,东瀛人见状齐声欢呼,通过绳梯向上攀爬。另江朔没想到的是东瀛人居然没有争抢,而是排成一队,逐个登上绳梯,只耳中听着狂风怒号,大海咆哮,尤其是船上木板发出的撕裂之声,就让人几乎要害怕地发狂了,东瀛人却看起来从容自如,依次登船速度竟也不慢。
再看衣着锦绣的藤原清河排在队尾,看起来不急不躁,十分淡定,江朔想到王维评价东瀛人“服圣人之训,有君子之风”,诚哉斯言。
这时天空已经几乎全暗了,能望见远处的海天仍是白昼,相隔不过百步,这里却已是暗夜了,海鳅船上的人已经看不清下面遣唐使船上发生的一切,只有东瀛人翻过艉板时才能勉强看清他们的面目,幸好东瀛人首尾相衔依次攀爬,就算目不视物也能摸着前面的人爬上海鳅船。
不知何时,毛毛细雨变成了瓢泼大雨,船帆不知何时已被吹得打横,狂风似乎改变了风向,由东风转为北风,巨大的海鳅船有高达五层的船楼,在狂风中显得有些重心不稳,明显的向飓风中心倾斜。
大海也变得愈发狂暴起来,将坠在后面的遣唐使船高高扬起,又重重落回海上,从下面发出的人的惊呼声中,江朔能听出只有不足十人的东瀛人尚未登船了。
这时忽有一道闪电划过,将暴风中的一切照得雪亮,江朔看见了下面骇人的一幕,遣唐使船的后半段已经被风浪撕碎了,艉楼、桅杆都已经不见了,舱内的箱子在海上散落的到处都是,剩下半截船头,被撕裂成了两半,两块残骸被长矛串着在海上狂乱的跳跃,几乎看不来出这原来还是一艘海船的一部分。
剩下的东瀛人死死地挂在绳梯之上,竟还没有被甩脱,但他们也只是挂在绳梯上而已了,实在不能向上半步。江朔见状忙向上猛地一拽,东瀛人和水军团结兵见他竟想凭一人之力将挂着数人的绳梯整个提起,不禁一愣,更没想到是江朔居然真的拉着绳梯向前走了几步,又一名东瀛人被救上了海鳅船,众人见了齐声欢呼,一起上前帮忙,把那些东瀛人全数拉了上来。
又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船上的每一个人,江朔见最后一人衣衫尽湿早已看不清面料和花色,披头散发的十分狼狈,看不清是何人,晁衡此刻也顾不上礼节,上前拨开那人湿漉漉的头发,却正是藤原清河,晁衡喜极而泣抱着藤原清河,二人拥在一起,哇哇说着东瀛话,江朔虽然听不懂,却长长舒了一口气。
藤原清河忽以汉语急切地询问:“鉴真大师呢?他在哪里?”
此刻船上早就无人打斗了,江朔带着藤原清河艰难地移动到右舷,向下望去,晁衡那艘船依然完好,由于牢牢贴着海鳅船固定,因此并未受损,但挂在它外侧的海盗船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已然被甩脱出去,也不知是被吹远了,还是被拍碎了。
如此大的风浪马十二却将所有人都赶到甲板之上,用绳索将人们分别绑在两条桅杆和艏、艉船楼之上。
独孤湘怒道:“这个臭贼,什么时候,还绑人打劫,也不知他还有没有命花。”
藤原清河却道:“小女子你误会了,那位十二郎这是在救人并非图财害命。”
独孤湘奇道:“这却是为何?”
晁衡道:“若船翻覆,舱内之人被倒扣在海中,则必死无疑,因此遇到飓风,船工都把自己绑在甲板上的任何可以固定身形的物件上,翻船时易于逃脱,就算船只被海浪拍个粉碎,绑在木料之上,也能增加浮海不沉的生还机会。”
就连井真成也在把自己绑在舵楼的木框上,藤原清河声嘶力竭地喊道:“一诺~昆,肯辛~带西~瓦多可阔~得意斯卡。”
江朔一直听他们说“肯辛带西”知道是“鉴真大师”之意,明白藤原清河问的还是鉴真大师何在,只是此刻海上风浪巨大,就算藤原清河使足了全身的力气呐喊,此刻只怕还比不上夏日宅中的蚊蚋声来得响,井真成如能听见他的呼喊。
急得藤原清河直搓脑袋,想要以此提醒井真成他问的是光头的和尚在哪里?井真成却会错了意,还以为他说雨太大要戴斗笠,心中奇怪,此时危急关头哪里去寻斗笠,你自己不戴却叫我戴什么?
还是江朔眼尖,见到主桅杆之下绑着一群僧人,而被他们簇拥在中间的老僧就是鉴真了,他忙指给藤原清河和晁衡看,藤原清河见了,急道:“我要下去帮鉴真大师!”
陈先登忙用自己仅存的左臂一把抓住他的衣衫,道:“这么高跳下去,想找死啊?”
藤原清河可不会江朔这样的武功,此时大风席卷,跳下去不说一丈多高会不会死,就怕脚尖连甲板都沾不到,便被吹得飞起落到海中去了,因此陈先登拉住他的衣衫喝止。
江朔想说“我去帮鉴真大师脱困”,但陈先登却道:“下面的遣唐使船为我们大船所庇护,风雨小了许多,不必叫他们上来,要我看他们这样反而安全。”
江朔将信将疑,再看四周的其他船只,海盗们却没有把自己绑在船上,因为他们的盗船原本就小,又没有牢牢固定住,飓风一起,轻则被吹散,重则翻覆乃至裂成碎片。
海盗们顺着海鳅船的两边船舷再次攀爬起来,这次却不是为了夺船,而是为了避险。
海风的方向再变,船帆再次转动,这次改回了西风,原来不是风向多变,而是因为飓风是气之旋,海船才会沿着东北西南四个方向绕大圈,海鳅船如同挂满了不同新奇物件的货郎小车,随着海鳅船一起在飓风的推送下在海面上画起圈子来。
只是这个圈子是充满死亡的螺旋,回望来路,海面上船木、帆布、箱子飘得到处都是,仿佛组成了一条窄窄的小径。
眼看海鳅船在飓风中越行越快,陈先登不断催促降下船帆,否则在飓风内的航速越来越快,早晚所有船都会被撕裂,但手下校尉禀报:“船帆被吹上桅杆之后似乎将滑轮卡死了,标下等费劲吧啦斩断了绳索,船帆仍然高挂杆头!”
陈先登如困兽般瞪红了眼睛,咬牙切齿道:“船帆降不来下都得死!”
那校尉十分为难,道:“要降下船帆,除非爬上桅杆顶……”
陈先登道:“那就快爬上去啊,难道还要本将请你才去么?”
那校尉道:“非是小人不敢爬,只是这样的风浪,在甲板上想占稳都难,只怕没人能爬到桅杆顶上。”
江朔一直在一旁听他们对话,同时仰头望着高耸的桅杆,说到此处,江朔忽然叉手道:“朔不才,愿意一试。”
第655章 急降帆索
陈先登抬头看看了,下了多时的大雨,天空不再是一片漆黑,也能勉强看清海鳅船上的五条桅杆和上面的船帆了。
海鳅船的五条桅杆高度各不相同,中央最高的主桅高不下十丈,靠近艏艉的桅杆最低,也有七丈来高。此刻海上风高浪急,五条桅杆剧烈的摆动,陈先登心道:莫说是个人,就是猿猴怕也不敢攀爬。
正不知道如何回答哦,好在江朔并不等他发表意见,而是直接纵身跃起,攀上了船艉最末一条桅杆,三窜两纵就上到了桅杆顶端,立在杆顶才发现,飓风中海鳅船的摆动有多么剧烈,感觉一会儿上到半空,一会儿跌向海面,饶是江朔一身是胆,也觉得一颗心随着桅杆的摆动,悠上悠下。
攀在桅杆顶上,江朔才发现拉帆的绳索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绳索从各种各样的轱辘中穿过,互相勾连在一起,江朔伸手扽了扽,所有的绳子都绷得笔直,全都拉扯不动!
他转头看下面陈先登和一众水兵都抬头望着他,高喊道:“如何放下船帆?”
然而风雨之声充盈耳畔,完全掩住了江朔的喊声,况且就算甲板上的人能听见他的喊声,他们的回答江朔也必定听不清楚,江朔也顾不了这么许多了,抽出七星宝剑,见绳子就割,“戚戚咔咔”把所有的绳索都切断了,大大小小的轱辘散落下去,有的落在甲板上,有些直接落入大海中之中。
终于,那船帆刷啦啦落下,在甲板上堆成了一堆。
江朔见还是简单粗暴的法子最好用,立在杆顶,向第四条桅杆纵身跃去,只是海上如此颠簸,他跃出去的一瞬,大船早已被狂风吹得漂离了原地,江朔偏离了目标,险些直接坠到海里,还好船帆甚大,江朔将将抓住船帆一角。
船帆早已被雨水浸透,十分湿滑,江朔一抓之下竟然拿捏不住,顺着船帆向下滑去,江朔忙以手中七星宝剑在帆上一戳,割开一道口子,他以此为抓手,才勉强稳住身形。
船帆上有横木用来固定帆布,江朔踏足横木之上,用七星宝剑不断刺出小孔,另一只手抠在洞中,向着桅杆前行,回到中间,再爬上杆顶,这条桅杆更高,立在上面更觉天旋地转,海天飘摇。
这次江朔有了经验,如法炮制割断了几条绳索,船帆便跟着落下,江朔不敢再从桅杆顶上跳跃,而是抓着船帆的横杆跟着船帆一起飘落,落到甲板之上江朔疾走两步,正要向第三条桅杆也就是中央主桅冲去,眼角却瞥见陈先登从摇着手后面赶了过来。
江朔本想问他何事,但海鳅船忽然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剩下的三面帆剧烈地扭转,中央桅杆上的主帆倒还好,前面第二道帆原本有好几道斜向的帆索拉着以控制方向,此刻被挣断了数条,粗大的帆索若狂蟒乱舞,抽打在甲板上,有几个倒霉的海盗不幸被失控的帆索击中,连喊都来不及喊一声便被扫入海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海鳅船原本向东航行,但飓风由东北向西南倒旋着将海鳅船卷入漩涡之中,这样海鳅船其实一直是倒着航行,但由于左右两边被遣唐使船和翁山海盗的众多海鹘船夹持,互相挤在一起不得调转,因此船舵、船帆都拧着劲。此刻海盗船被风浪打散,海鳅船终于为狂风所拂,打横了过来。
海船一旦在狂风中打横那是最为凶险的,果然海鳅船倾斜得愈发厉害,甲板上的鱼纷纷跌回海中,只可惜过了这些时候,大部海鱼已死了,死鱼漂浮在海面上,白花花的一片。船上的人自然也向一边滑了下去,他们手刨脚蹬拼了命的想将自己固定在甲板上。
陈先登只有独臂,又生的极为肥胖,向下滑的最快,好在独孤湘用长索上的飞爪钩住了他的甲绦,生生把他拽了回来,江朔见陈先登无恙,心想目下最紧急的是先降下船帆再说,当下先不管中央主帆,越过主桅冲向第二条桅杆,此刻船身剧烈倾斜,说是攀爬其实和登山行走没什么两样。
船只侧倾之后,不再左右晃动,对江朔而言攀爬反而轻松了不少,他爬到桅杆顶,割断绳索,这次船帆直接落在了大海之上,海鳅船少了这一面主帆的拖累,立刻回弹,险些将江朔弹飞出去,幸好他用手中七星宝剑插入主桅那粗大的圆木之中,将自己牢牢地钉在了桅杆上。
江朔等船只晃动稍微缓和一些,才顺着主桅下面,此番陈先登已先在船桅下面等着他了。
陈先登一把抓住江朔的腕子,他呼哧带喘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却还急躁地道:“将绳索尽数割断,虽能放下船帆,但我们在海上被冲得七荤八素,谁知道会被冲向哪里,没了船帆,将来怎么回大唐……”
江朔心中悚然一惊,陈先登说得不错,此刻在飓风之中,海鳅船为众船提供了庇护,但回程时若无风帆,谁又能帮这样的庞然巨舰?他心中懊恼于自己的莽撞,已然破坏了包括主帆在哪的三面船帆了。
他们说话的功夫,海鳅船完成了掉头,船艏和船艉作用全然不同,船艏破浪因此尖锐,船艉要容纳打舵杆的舵手因而宽大,此刻虽然只剩下两面船帆,但海鳅船掉头之后,船艏劈波斩浪,仅凭藉两道船帆速度竟然完全不输先前五帆之时。
陈先登道:“还是得想办法把船帆降下来,但在不能使蛮力了……”
江朔问道:“陈将军,你懂得解帆索之法吗?”
陈先登不知道他说这话什么意思,道:“本将自然懂得,只不过……”他后面话还没讲完,忽觉脚下一轻,居然如腾云驾雾一般,飞了起来!
江朔挈着陈先登几个纵跃到了主桅下方,陈先登道:“贵客想知道什么,末将必然知无不言,我就在这下面等着阁下……”
这次话又没说话,江朔还剑入鞘,单手抓着陈先登,另一只手攀着主桅向上爬去。
这一番身手简直捷如猿猴,甚至更胜,陈先登只觉耳畔生风,被江朔捉着爬上了主桅之顶,他偷眼一看,吓得惊叫失声,此处铁青色的云层几乎贴着头皮在飞速地盘旋流转,下面的海鳅船在怒海澜涛之中起伏摆动,仿佛在跳某种极其拙劣的舞蹈。
最可怕的地方在于此刻天地间似乎只有他二人而已,狂风呼号之声,云层中的隆隆雷声,以及暴雨倾盆的巨大“沙沙”声混合在一起,将人声彻底盖住了,哪怕陈先登在江朔面前大喊大叫,江朔也浑若未觉,而江朔对他说话之时,陈先登也只能见到江朔嘴唇翕动,却听不到半点人声。
江朔见陈先登一副呆愣愣的模样,危急关头,江朔重新抽出七星宝剑,在一个轱辘上敲了敲,意思是问陈先登这个拆不拆?见陈先登摇摇头,他又敲下一个,只是敲了数个陈先登都只是摇头。
江朔正要不耐烦,忽见陈先登颤颤巍巍伸出左手,将一个轱辘上绳子向上一提,此处的帆绳先前纠缠在一起,这一下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所有轱辘一齐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上上下下地运转起来,绷紧的帆索似乎变得松弛了一些。
江朔此前试所有帆索的方法都是向下猛拽,却没想到要向上提,陈先登这儿提一下,那儿别一下,都是反力的方向,他虽然身上没什么武功,但用此法不需要很大的力气,不一会儿主桅上的船帆挣脱了帆索的束缚,在风雨中向下飘落。
江朔隐约听到甲板上有喝彩之声,他却忽然感觉到了危险靠近,先一手打掉陈先登那顶威风凛凛的凤翅金盔,再一扑陈先登,二人一齐向下急坠。
却听“轰”的一声巨响,一道闪电正击打在江朔随手扔出的金盔之上,爆发出耀眼的光芒,若在晚得半分,二人只怕已经化为两道焦黑的额木炭了。但江朔和陈先登却还不及庆幸,他们还在急坠砸向甲板呢。
陈先登早已吓得说不出话来,江朔却还在四处寻找落脚之处,忽见眼前一道黑影扫来,江朔下意识地一伸手,却正好抱住了一条横干,定睛一看,却原来是被独孤湘割断绳索,少了石头的拍杆。
自海鳅船被吸入飓风中以来,另一头绑着石头的拍杆由于沉重,早就被吹折了,所有拍杆被吹得旋转、俯仰,早就失去了控制,没想到此刻随风乱转的断头拍杆反而救了二人一命。
只是这拍杆的恐怖更胜桅杆,拍杆旋转时有一大半时间人是在孤立无援的海面之上,江朔和陈先登就这样被带着旋了一圈,这半截圆木杆子从海面之上掠过,双脚几乎是在惊涛骇浪上踏浪而行,这番奇景看得二人都是心惊不已。
江朔一手牢牢把住断了头的拍杆,一手提了陈先登的后脖领,顺着风向荡到船艏第一条桅杆处,这上面挂着本船最后一道风帆。
第656章 飓风之眼
第一条桅杆微微向前倾斜,又是所有船帆中最短的,因此江朔携着陈先登不费劲地攀上桅杆,还是由陈先登解开帆索,这道斜斜挂着的楔形船帆,是用于调整海鳅船航行方向的,陈先登的解法也与此前不同,他拉动轱辘小心翼翼放下绳索,同时高声解释道:“此帆小而灵活,若不慎兜上风,大船就要打转咯。”
船帆落下之际,海鳅船好像撞到了海底礁石,忽然剧烈地一仰头,陈先登手上一个抓握不牢松开了绳索,轱辘上的绳索飞快地从轱辘里滑出,船帆下面固定在桅杆底部,上半部分的绳索飞到了空中,整张帆如同纸鸢一般完全舒展开来,飞向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