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事实果真如此,那么只需断掉野利良祺的兵马便可旗开得胜。
然而野利良祺号称大夏第一勇士,他的生死关乎大夏的存亡,即便世家们对他多有诟病,也绝不会拿整个王朝的命运做赌注。
李元褚的确软弱,可但这并不意味着大夏的门阀世家昏聩无能,就算自己侥幸战胜了野利良祺,那些世家也绝不会坐视不理。
静默良久,梁誉道:“常欢,多谢你告知我这些事。”
须臾,他唤来军医,替楚常欢看了眼睛,军医言其并无大碍,只待脑内瘀血散尽便可恢复,随后为他开了一帖活血明目的药,煎服几日,观其疗效后再做治疗。
待军医离去,楚常欢问道:“我爹和晚晚可还安好?”
梁誉道:“都好。自从你被掳后,我又增派了不少侍卫保护他们祖孙的安慰,一切无恙。”
楚常欢道:“有劳王爷费心了。”
见他对自己这般生疏,不由回想起方才他担忧顾明鹤、为顾明鹤流泪的模样,梁誉心内莫名恼怒。
他甚至有些后悔救下顾明鹤了!
只要顾明鹤不死,楚常欢体内的同心草便经久不散,他对顾明鹤的情意就难以抹去……
正思忖时,楚常欢已起身,借着朦胧视线走将出去。
梁誉紧步跟上,扶着他道:“你要去什么地方?”
楚常欢道:“明鹤伤得那么重,我应去瞧瞧。”
“你眼睛看不见,有什么可瞧的?”梁誉板着脸,语调亦有些不悦,“军营重地,你未戴面帘,还是勿要乱走的好。”
楚常欢闻言,神色骤然暗淡下来。
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到底让人不忍苛责,静默几息后,梁誉遣散顾明鹤营帐外的将士,牵着楚常欢行至内里。
野利良祺威名在外,其箭法精绝无双,若非顾明鹤闪避了寸许,否则那支箭早已击穿他的心脏,毫无生还的可能。
亦或说——早已击穿了楚常欢的心脏。
军医替他剪碎衣料,又用清水洗净血迹,而后将匕首淬入黄酒里,并架于焰苗上焚热,待纳凉,再割开顾明鹤的伤口,将没入皮肉深处的断箭取了出来。
这等蚀骨锥心之痛非常人所能忍耐,即使顾明鹤尚在昏迷,也疼得闷哼了几声,额间冷汗如瀑,浑身肌肉俱在打颤。
那支箭矢穿透他的皮肉足有五寸之深,甫一拔出,鲜血喷涌而出,煞是骇人。
梁誉下意识捂住楚常欢的双眼,然而很快便意识到他看不见这样血淋淋的一幕,不由暗松口气。
楚常欢虽目不能视,可他嗅到了一股浓浊的血腥气,顿觉心惊胆战:“明鹤怎样了?”
军医替顾明鹤止住血,用细钳夹住那支淬血的残箭,仔细观摩片刻,又低头细嗅,道:“万幸箭上无毒,没有在旦夕间致命。但伤了肺叶,亦不容小觑。”
梁誉淡漠地问:“能活吗?”
军医道:“下官尽力为之。”
梁誉沉吟,未再言语,侧首时无意瞥见了楚常欢眼底的水雾。
——他在担心顾明鹤,甚至为顾明鹤难过流泪。
梁誉脸色铁青,眼底有压不住的妒火。
可转念一想,今日种种,不过是同心草作祟罢了,常欢对顾明鹤早没了情意。
少顷,梁誉面无表情地走出营帐,不多时又折回,握住楚常欢的手把他也拉了出去。
楚常欢不情不愿地紧随其后,直到进入另一只营帐,方开口道:“王爷,明鹤他——”
梁誉倏地捂住他的嘴,不让他说些令自己不高兴的话。
楚常欢尝试去掰他,竟是未果,末了只得放弃。
梁誉捧着他的脸仔细打量。
这双眸子虽然难以视清事物,但眸光清澈无比,没有丝毫欲念掺杂其中。
无需多想,定是顾明鹤为他解了瘾。
自从顾明鹤寻到天祥镇后,梁誉就千方百计地防着他,从未让他近过楚常欢的身,可这一次,却是防不胜防。
妒忌、愤恨、不甘、愧疚……所有情绪蜂拥而至,几乎盈满了梁誉的心腔。
下一瞬,他松开捂嘴的手,低头吻在那双嫣红的唇瓣上。
楚常欢怔愣不已,一面挣扎一面推他,却不想被男人搂得更紧,那个吻炽热凶残,近乎掠夺。
楚常欢被他箍在怀里,毫无逃脱的可能,渐渐软了双腿,整个人无力地滑落下去。
梁誉立时将他打横抱起,走向一侧的床榻,放下他,继续亲吻他。
“呜……”楚常欢脑内混沌空白,竟忘了自己要说的话,连推拒亦变成了迎合,双臂紧紧缠住男人的脖颈。
“我送你回天祥镇。”忽然,梁誉温声开口,在他唇边低语道,“岳丈很担心你,孩子也需要你。”
楚常欢猝然清醒,视野里映出一张模糊的脸:“王爷,你会救明鹤吗?”
梁誉舔了舔他的唇,淡然道:“我与他之间,新仇旧恨难消弭。”
楚常欢眨了眨眼,睫羽剧烈颤动。
不知不觉间,梁誉的吻已落在柔腻纤白的颈侧皮肤上,细密如春雨。
楚常欢迅速回神,推开男人的脑袋,起身欲走,对方却将他摁在床头,质问道:“去哪?”
“回天祥镇。”楚常欢淡淡地道。
梁誉轻叹一声:“我不救他,你便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只因欠他一条命,于心不安罢了。”楚常欢道,“今日在天都山,若非他将我从狼群里解救出来、并替我挡下野利良祺致命的一箭,恐怕我早已横尸荒野。”
“狼群?”这个字眼犹如禁忌,令梁誉闻言色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何会深陷狼群?”
楚常欢晨间被野利良祺带去天都山遭狼群追捕,后又驮着顾明鹤一路疾驰,身心俱疲。他闭了闭眼,蜷紧身子,淡淡地道:“事情已然过去,我不想再提了。”
顷刻间,营帐内沉寂如斯,落针可闻。
梁誉的双臂撑在楚常欢身侧,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
沉吟良久,男人妥协般开口,哑声道:“放心,我不会让顾明鹤死掉的。”
第77章
是夜, 顾明鹤高热不止,军中无冰块降温,梁誉便派人前往兰州, 向知州大人取了一桶冰。
四月的河西并不炎热, 夜里甚是清凉,那桶冰运回军营时,只消融了三成,但足够为顾明鹤退热了。
军医本已熬了一盅清热泻火的白虎汤,无奈顾明鹤昏迷不醒,难以服饮,因而只能用冰退热。
军医用棉布包裹住冰块,贴于其腋下及膻中穴, 如此反复更换几次,方渐渐止了热。
临近寅时, 星月密布,万籁俱寂。
梁誉正熟睡, 忽闻营帐外有脚步声靠近,他遽然睁眼,一手摸向床头的佩刀。
须臾,来人低声开口:“王爷, 小人斗胆叨扰。”
得知是营中将士, 梁誉遂放松警惕, 但又不想吵醒身侧的楚常欢,便蹑手蹑脚起了床, 走出营帐,问道:“何事?”
将士拱手道:“那人反复高热,嘴里说着胡话, 岑大夫说他可能性命不保,恳请您拿个主意。”
梁誉默了默,而后随他离去。
行至那座营帐内,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扑鼻而来,昏黄灯影下,神色疲惫的军医岑大夫正在包裹冰块,往顾明鹤腋下塞去。
梁誉走近,还未开口,便听顾明鹤神志不清地呢喃道:“欢欢……别走……”
“我的……是我的……”
“杀了你……”
梁誉不禁哂笑,这人已经不省人事了,却还惦记着杀他。
岑大夫起身向他揖礼:“王爷,那支箭伤及了他的肺腑,以致外邪入侵,风热不断,属下……尽力了。”
梁誉盯着那张苍白无血色的脸看了片刻,淡漠地道:“岑大夫既已尽力,便是他命该如此。”
顾明鹤的死活,于他而言并不重要。
虽答应了楚常欢要救顾明鹤,但他药石无医,回天乏术,怨不得别人。
梁誉转身离去,返回自己的营帐,甫一掀开幄幔,就见围屏后的床头上坐着一道清瘦身影,他疾步走近,温声道:“为何不睡了?”
楚常欢道:“我梦见明鹤他……”
梁誉心下一凛,尚未开口,便听他又道,“王爷,我心里不踏实,你带我去见见他可好?”
营帐内甚是幽暗,教人瞧不清梁誉的神色。
少顷,他取来氅衣披在楚常欢身上,道:“走罢。”
楚常欢抓住他的手臂,摸黑来到另一座营帐,双目触光,视线隐约变得清晰了不少。
顾明鹤因后背有伤,只能趴在榻上,半张脸侧向外,煞白无血色。
夜里清寒,岑大夫替他盖了一张薄褥,堪堪遮住了血肉外翻的狰狞伤口。楚常欢行至榻前,似乎能看见顾明鹤的脸了,可他坐定了细瞧,仍觉眼前蒙了一层薄雾,不甚清明。
顾明鹤此刻安静下来,没再胡言乱语,楚常欢伸手探向他的鼻尖,察觉到一丝灼热的鼻息,心下稍安,转而又摸了摸他的臂膀,竟被烫得缩回了手,顿时骇然:“怎么这么烫!”
候在一旁的将士道:“他一直高热不退,胡言乱语,岑大夫说可能——”
话音未落,便被一旁的梁誉用眼神斥止。
楚常欢问道:“大夫说什么?”
那将士颔首,不敢多言。
楚常欢大抵明白了什么,眼神在那一瞬间变得空洞茫然。
营帐内陡然陷入沉寂,唯余一阵急促粗旷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桶里的冰块渐渐消融,所剩无几,少顷,岑大夫的徒弟小李又取出一块儿冰,用棉布包裹着,小心翼翼地塞进顾明鹤腋下。
正这时,顾明鹤忽然开口,虽有些含糊不清,但楚常欢还是听见了,他唤的是“娘子”。
犹豫了片刻,楚常欢倾身凑近,道:“明鹤,天都王首番派人来袭时,是你救了我,我也欠了你一份情,你若醒来,我便将那份情还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