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姑道:“老奴尽力为之。”
翌日一早,述律华偷偷带了两个宫婢来此协助麻姑照顾孩子。
许是昨夜受了寒,此子状况不佳,面色仍有些乌青,连吃奶都变得费劲了,麻姑便用汤婆子替孩子暖身,又泡了药水给他擦洗,未敢懈怠。
述律华打量着孩子,见他眉头轻皱,不禁用指腹轻轻碾平。
因对此子的出身持有怀疑,五公主当即赶到顾明鹤的府邸,以探望孩子为由顺藤摸瓜,欲将此事调查明白。
楚常欢身边有个刚出生的孩子,但瞧着要比自己捡来的那个健朗不少。
论理,楚常欢为顾明鹤诞下一子,顾明鹤应高兴才是,可述律华却没能从他脸上瞧出半分喜悦之色,对孩子的态度更是冷淡到令人发指。
她想不明白,一个爱妻如命的男人,为何对孩子那般冷漠。
正因为此,述律华就愈发断定自己捡到的那个孩子极有可能是楚常欢的亲生骨肉。
那么他身边的大胖小子又是谁家的孩子?
究竟是不小心抱错了,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述律华百思不解,在未弄清真相之前,她没有点破此事。
而那个被遗弃的孩子,因不足月,以至身体格外虚弱,几乎是含着一口气在活。麻姑等人无不提心吊胆,唯恐孩子有个三长两短。
约莫过了七八天,孩子的状况大有好转,眉眼也逐渐长开了,无需仔细辨认,述律华一眼就能瞧出他的生父是何人。
——那天晚上,成永果真是来抛弃这个孩子的。
他是顾明鹤的心腹,若无授意,绝不敢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心内的猜想得到了证实,述律华难受得哭出声来。
她认识的顾大哥,竟是如此狠心的人!
不管他出于何种目的,都不该对一个刚出生的孩子下此毒手。
常欢哥哥或许还不知道,自己的亲生骨肉早已被人偷梁换柱,扔在了雪地里。
述律华不忍见这个孩子孤苦伶仃,亦不想让楚常欢继续蒙在鼓里,便将此事告知于他。
楚常欢呆呆地坐在床沿,闻言,脸上淌满了泪。
他怀里抱着一个熟睡的婴儿,疼惜了这么多天,竟不是亲生的。
而真正与他血脉相连的孩子,差点死在了出生的那个夜晚。
述律华见他如此伤心,也不禁落泪,宽慰道:“常欢哥哥别担心,晚晚已经没事了。”
“孩子出生后,我甚至没有见过他……”楚常欢心如刀绞,嗓音异常沙哑。
述律华一面抹泪一面道:“你若是想见,我这就把晚晚送来你身边。”
“不……不行!”楚常欢央求道,“明鹤既然动了杀心,就不会让孩子活下来,他留在我身边反而更危险。殿下已经救过晚晚一命,不妨再帮帮我,帮我照顾好他,待时机成熟,我自会接他回来。”
楚常欢虽然迫切地想要见到晚晚,但他心如明镜,如果此时让晚晚回到自己身边,顾明鹤可能真的会毫不留情地摔死这个孩子。
述律华连连点头,犹豫良久,终是将心内的疑惑问了出来:“常欢哥哥,顾大哥他……为何如此对待晚晚?”
沉吟良久,楚常欢闭了闭眼,道:“因为这个孩子不是他的亲骨肉。”
*
顾明鹤因公务绊了身,至夜才回到府上。
他更了衣,见楚常欢已经躺下,便行至床前,捏了捏他的脸:“今日怎睡得这么早?”
楚常欢恹恹地道:“乏了。”
顾明鹤梳洗后也躺了下来,把他拥入怀里,掌心紧贴着那截韧腰,柔声道:“近来天气愈加寒冷,等雪停了,我就去猎几只青狐回来,给你做青肷取暖。”
楚常欢没有应声,身子略显僵硬。
大抵是察觉到了什么,顾明鹤抬起他的下颌,皱眉问道,“怎么了?”
楚常欢目光闪烁,后背莫名发凉——
人人都道顾明鹤是个谦谦君子,就连楚常欢从前也是这样以为的。
可就是这样一个看似谦和温润的人,连一个刚出生的孩子都不肯放过。
楚常欢从他怀里挣脱,往床内挪了去,搪塞道:“我还没排-乳,你别挨着我,仔细弄脏了衣服。”
顾明鹤笑了笑,说道:“我帮你。”
“别碰我!”楚常欢忽然惊慌失措地坐起身来,裹着被褥缩在床角。
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此刻盈满了恐惧。
一如当初被囚于金笼那般。
顾明鹤略有些错愕,小心谨慎地唤了一声“欢欢”。
楚常欢睫羽轻颤,过了许久才肯抬头看他。
“发生什么事了?”顾明鹤担忧道,“你为何……又这样对我?”
不久前他夫妻二人与五公主烤鹿肉时,楚常欢也像此刻这样抗拒他的触碰。
因同心草之故,楚常欢早已被调-教得温顺乖巧了,从未有过违逆之举,如今这般反常,倒是令顾明鹤有些不安。
见楚常欢眼底的惧意逐渐散尽,顾明鹤缓缓靠近,试着去握他的手,发现他没有抵触,适才抱进怀里,温声道:“你刚产子不久,又镇日待在屋内,的确有些烦闷,发发脾气无伤大雅。出月子后我就陪你去析津府住些时日,权当是解闷,好不好?”
楚常欢神色平静,没有应声。
顾明鹤很快就察觉到前襟被洇湿了,便又道,“我来替你排-乳,待明日寅时上朝前再排一次,你就能安心睡到天亮了。”
楚常欢依旧没有说话,顾明鹤于是解了他的中单,就这样俯首,耐心地吃净了两边的汝水。
这天夜里,楚常欢心事重重,无法入眠。
他记挂着那个未曾谋面的孩子,脑内不禁胡思乱想。
倘若那晚没有遇见五公主,恐怕他的孩子早已冻僵了。
如果……
如果当初答应了梁誉,让他把这个孩子接走,自己是否就不用如此杯弓蛇影了?
因心绪杂乱,四更时方才合眼。不多时,楚常欢又陷入了梦魇,身子无端沉重,犹如压了一座大山,教他动弹不得。
直到耳畔传来一阵清冽的水声,他才挣脱梦魇,豁然睁开了眼。
现下天光未明,屋内残烛摇曳,顾明鹤正趴在一侧,替他疏净涨满的乳-液。
大抵是发现他已醒来,顾明鹤抬头,与他四目相交,咽掉嘴里的甜水后问道:“我吵醒你了?”
楚常欢道:“你这样弄,我不醒都难。”
顾明鹤笑了笑,替他拢紧衣襟,起身道:“你继续睡罢,我该进宫上朝了。”
楚常欢点点头,旋即拉上被褥,缓缓地合上眼帘。
顾明鹤更衣梳洗,离去时在他唇角落了个吻。
直到房门开合、脚步声渐行渐远了,紧闭的眼皮适才剧烈颤抖起来,很快便溢出了两行泪。
——他又梦见那只巨大的金笼了。
梦里,顾明鹤轻而易举就撕碎了他的衣衫,目光阴冷似毒蛇,一瞬不瞬地盯紧了他。
金笼虽大,可逃窜时,它又是那么地窄小。
楚常欢退无可退,眼睁睁地看着顾明鹤欺近,附耳道:“欢欢,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
话毕,便顶了进来。
第46章
巳时, 顾明鹤下朝归来,刚迈上府门前的石阶,成永便快步走近, 替他摘下了官帽。
“昨日让你调查的事, 查得如何了?”顾明鹤问道。
成永紧锁眉头,拱手道:“属下办事不力,访遍数家,都未能查到小公子的去向。”
顾明鹤淡淡地道:“那个野种许是已经冻死了,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再派些人暗中查一查,看看北城近来有谁家添了新丁,抑或是死了孩子的。”
他与梁誉不共戴天, 哪怕此子是出自楚常欢的肚子,也绝不能姑息。
顾明鹤现下万般后悔, 当初如果没有犹豫,而是直接下狠手, 或许就不会有今日的烦扰了。
晨间日光清透,满园积雪映金芒。顾明鹤穿过抄手游廊行至后院寝室,预料之中的,楚常欢又在陪孩子。
此子产下已有大半个月了, 如今喂养得白白胖胖, 瞧着倒还挺顺眼。
顾明鹤走近, 在摇篮旁坐将下来:“再过几日就要着手为孩子准备满月宴了,欢欢, 你有何打算?”
楚常欢闻言一怔,抬头看向他:“你要给孩子办满月宴?”
顾明鹤微笑道:“他虽然不是我所出,但毕竟是养在我名下的, 若连满月宴都不操办,旁人该说闲话了。”
楚常欢眨了眨眼,立时陷入了沉默。
——如果五公主没有告知他真相,他或许还会为此欣悦,甚至心怀感激。
可顾明鹤明知这个孩子不是他亲生的,却还要假意操办满月宴,无疑是在饰非掩丑。
楚常欢垂下睫羽,藏尽眼底的枯败,强颜一笑:“满月宴之事,你做主便好。”
顾明鹤道:“我来北狄尚不足一载,朝中相熟的同僚屈指可数,此番——”
“那就从简。”楚常欢截断他的话,说道,“满月宴也不过是讨个吉利罢了,不在乎众寡。”
顾明鹤笑道:“好,那就依娘子所言。”
楚常欢捏着孩子肉乎乎的小手,神情有些恍惚,倏然,他似想到了什么,又对顾明鹤道:“明鹤,我那枚玉坠你还留着吗?”
“玉坠?”顾明鹤问道,“什么玉坠?”
楚常欢道:“就是那枚修补过的碎玉。”
顾明鹤思忖几息后骤然反应过来:“在我身上——你要拿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