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常欢唯恐他动手动脚,忙用双臂遮住腹部,顾明鹤不疑有他,就势握住他的手,温声道:“奔波许久,实有些疲乏,快睡罢,明日一早还要赶路。”
驻军府走水,王妃又被人掳走,待梁誉回过味来,定会派人大肆搜查。此刻住进客栈,也权当是为了楚常欢的身子着想,实在不宜久留。
翌日破晓,顾明鹤带着楚常欢离开客栈,一路向东,直奔庆州而去。
今次来兰州,仅有几名武功高强的心腹跟随左右,其余下属均候在庆州城内,待与他们汇合后,再行北上,出雁门关,前往北狄都城临潢府。
临出发前,楚常欢借故支走顾明鹤,而后裹上束胸和束腰,免教人瞧出异样。
虽说此计不可长久施之,但眼下别无他法,只能暂时隐瞒。
如果真被顾明鹤发现了……
楚常欢不敢细想,一路上胆战心惊,愁容满面,又因路程颠簸,腹部微有些不适,难免憔悴。
傍晚,马车行至一处山谷,临溪歇脚,已有多日不曾害喜的楚常欢难忍奔波,竟又呕吐起来。
顾明鹤甚是担忧,一面抚其项背一面问道:“为何突然呕吐,莫非身体不适?”
楚常欢摇头道:“许是积食,没甚要紧的。”
顾明鹤道:“明日便到庆州了,你且忍一忍,待入城时候请个大夫给你瞧瞧。”
楚常欢闻言色变,连声央求:“不要!明鹤,我不要看大夫!”
顾明鹤对他的性子了如指掌,权且哄道:“行,不看大夫,依你便是——成永,取些水来。”
少顷,成永自不远处的溪涧里取来一壶水,递与他道:“少君,您的水。”
楚常欢囫囵漱了口,转而来到一株大树下纳凉,不多时浑浑沉沉睡了过去。
恍惚间,一双宽大有力的手放贴在他的腹部,不轻不重地抚摸着。
这股子力道令楚常欢倍感舒畅,便贪婪地享受起来。
遽然,有人附在他的耳畔,沉声开口:“欢欢,你腹中的孩子是谁的?”
楚常欢心尖一凛,惊诧得说不出话来。
明鹤他……何时发现的?!
正思忖时,顾明鹤冷冰冰的嗓音再度响起:“告诉我,这个孩子是谁的?”
楚常欢心口窒闷,无法言语,他猛吸一口气,蓦然转醒。
顾明鹤与成永正在溪边的火堆旁烤鱼,忽闻这边有动静,当即回头:“欢欢,怎么了?”
楚常欢冷汗涔涔,呼吸尤疾。他下意识摸向腹部,因缚有束腰,并不能轻易发现有了身孕。
还好,只是梦。
他强颜一笑,淡淡地道:“做噩梦了,不打紧的。”
第30章
夜风朔朔, 拂散一片火星,疯狂向四方蔓延。
只一眨眼,驻军府南面的几间耳房就接了火, 浓烟滚滚, 火势滔天,最终倾阖府之力方得以扭转乾坤。
西北之地虽少雨干涸,但夜深人静的后厨断不会无端起火。
事出突然,必有蹊跷。
梁誉隐隐不安,顾不上满身的狼藉赶往后院,见寝室里灯火明亮,便叩门道:“常欢,你还好吗?有没有受到惊吓?”
屋内寂静, 无人应声。
梁誉心头一紧,不假思索地推门而入, 一番搜寻下来,竟不见楚常欢的身影。
“常欢!常欢!”
“楚常欢你在哪!”
姜芜闻声而至, 梁誉面上覆了些黑烟,却难掩双眸里的怒意:“王妃呢?”
姜芜微有些惶惑,待意识到王妃不见了,神色骤变, 当即跪地请罪。
梁誉咬牙道:“让你照顾好王妃, 你干什么去了?!”
姜芜正欲出手比划, 梁誉斥道,“用嘴说!”
姜芜愣了愣, 旋即开口道:“方才王妃被惊醒,欲往前院一探究竟,奴婢依照您的意思让王妃留在屋里即可, 随后王妃便折回寝室关了门,奴婢就……未做打扰。”
装了数月的哑巴,甫一开口,她的嗓音甚是嘶哑,宛如六旬老妪。
“他没再出去?”
“没有。”
梁誉用手探进被褥,里面冷冰冰,早已没有了余温,转而看向大敞的窗叶,眸光陡然变得冷厉。
驻军府内层楼叠榭,屋宇良多,即便今夜的守卫都去扑火了,寻常人也无法在姜芜的眼皮底下潜入北院寝室,把楚常欢劫走。
除非——那人对驻军府之地形了如指掌。
此念一出,梁誉顿觉脑内嗡嗡作响,好几息才缓过神来。
他拔步冲出房门,迅速唤来梁安及数名侍卫离开了驻军府,并分派至城内严密盘查。
乞巧之夜,人声鼎沸,梁誉快马加鞭地赶往北面城门,城门监卫见他到来,立刻拱手相迎:“末将见过梁王殿下。”待看清他满面黑灰的狼藉模样后,不由怔了怔,“王爷这是……”
梁誉问道:“今夜有无可疑之人进出北门?”
监卫立刻招来当值的守卫,低声询问一番,旋即向他道:“乞巧夜城中鲜少有外出者,倒是有不少人进入兰州,但都是些寻常百姓或商贾人士,未见可疑人物——不知王爷要查的是什么人?”
什么人?
此番驻军府走水,毋庸置疑是顾明鹤所为。倘若真是顾明鹤带走了楚常欢,他会以何种身份出现?
士?农?工?商?还是土匪强盗?
梁誉来不及解释,旋即掉转马头直奔东门而去。
楚常欢如今怀有身孕,顾明鹤带着他应该走不远,如能知晓他们的行踪,定能把人追回来。
兰州城广袤,又逢七巧佳节,城中百姓摩肩擦踵,想要找人,无疑是大海捞针。
梁誉心急如焚,盘问两处城门监卫后逐渐冷静下来。
顾明鹤是大邺朝举国皆知的叛国贼,人人得而诛之,整个中原已无他的立足之地,他若贸然现身,定是死路一条。
但要想安定下来,就只有一个地方可去——北狄!
其祖父原是北狄人,昔年因北狄王室内乱而被迫南下,如今顾明鹤将楚常欢带走,必然要赶往雁门关。
不多时,梁誉返回驻军府,更衣伪装后捎上盘缠,率几名亲卫朝庆州方向追去。
临出府前,梁安拦住他道:“恳请王爷三思!如今河西不宁,王爷若是贸然离开兰州,势必会让夏人有机可乘!”
梁誉道:“李幼之去平夏城已有些时日了,估摸着还有两三天就能返程,你且去平夏拦住寇樾,让他暂勿回京,代我坐守兰州。”
梁安诧异地瞪大了眼,摇头道:“万万不可啊!王爷擅离职守乃是大罪,若教圣上知道,后果不堪设想!”
梁誉道:“你先替我瞒一瞒,待李幼之回来后自会有法子解决此事。”说罢疾步行出驻军府,与亲卫一同离去。
*
越过柔远河便是庆州城了。
七月盛夏,日头毒辣,有了身子的人本就惧热,楚常欢又裹了一层束胸和束腰,早已是大汗淋漓。
顾明鹤担心他中暑,便时不时地督促他喝些水,一进客栈,楚常欢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沐浴,却又害怕被顾明鹤发现自己的肚子,遂向他撒娇道:“明鹤,我好饿,想吃石榴粉。”
石榴粉乃是七月的一道应季小食,将莲藕切丁,磨成石榴籽大小的圆粒,用杨梅水及胭脂粉染色,并裹以绿豆粉,继而将藕粒倒入提前吊好的鸡汁里小火煮沸,熟则如石榴籽,故名“石榴粉”。
顾明鹤道:“好,我去给你买。”
待他一离开,楚常欢刻不容缓地泡进浴桶,洗掉满身的浊臭。
这几日疲于奔波,他的肚子有些难受,此番解了束腰方才觉得舒畅。
胸前那片齿印已经结痂,再过几日就能消散了,楚常欢在齿印上抹了些香胰,轻轻洗沐。
怀有身孕后,身子难免变得敏感,刚涂完香胰,楚常欢便红了脸,眼波如秋水,潋滟动人。
他温温吞吞地揉洗,却又不敢贪乐,待洗净之后迅速从浴桶里起身,擦干水渍穿了衣,并不忘裹上束腰和束胸。
少顷,顾明鹤提着一只食盒走将进来,除了他想要的石榴粉外,另有一碗冰酥烙、一碟莲花鸭签、一碗冰镇葡萄,以及一碟麻腐鸡皮,皆是夏月消暑佳品。
楚常欢饥饿难耐,当即拿起调羹,舀一勺石榴粉快速咀嚼。
顾明鹤微笑道:“慢些吃,别噎着了。”
楚常欢两腮里塞满了石榴粉,看向他道:“你不饿吗?”
顾明鹤道:“我也吃。”
吃饱喝足后,楚常欢餍足地倚在圈椅上,打了个饱嗝。
许是方才贪吃未能管住嘴,以至于这会儿将肚子撑大了,饶是裹有束腰也无济于事。
楚常欢本就心虚,乍见如此,更是害怕,于是赶在顾明鹤看过来之前迅速坐直身子,并若无其事地饮了一口紫苏水。
如今顾明鹤已与候在庆州城的属下汇合,明日天不亮就要动身,渡了洛水前往晋州,继而北上,过汾州和太原府,终至雁门关。
此行路遥,即便是日夜兼程也要半个月才能出关,顾明鹤不敢耽搁太久,他必须赶在梁誉追来之前离开中原。
不知不觉,星月高悬。
入了夜,气温转凉,楚常欢趴在窗槛上凝望着头顶的皎月,神色呆愣,似在走神。
离开兰州时正值七月初七,如今月已圆,算算日子,已经过去六七天了。
也不知球球过得如何了……
“欢欢——”在他思念小狐狸的间隙,顾明鹤行至身侧,揽住他的腰,问道,“在想什么?”
楚常欢迅速回神,道:“我没去过关外,也不知能否适应那边的生活。”
顾明鹤温声安抚他:“北狄有许多汉人,你会慢慢习惯的。”
楚常欢问道:“我们以后还会回中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