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感觉如何?可还疼得厉害?为父带李大夫来给你复诊。”
许皓月睁开眼,看向白昭。
那眼神里没有柳氏的虚伪算计,没有白明轩兄妹的刻薄恶毒,只有纯粹的、深沉的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父亲的笨拙和小心翼翼。
这种眼神,许皓月只在樊心刚偶尔流露出的、对他这个得力养子的器重中见过,却从未感受过这种纯粹的、不掺杂任何利益考量的…父爱。
一股极其陌生的暖流,冲淡了方才的戾气和冰冷。他看着白昭鬓角隐约的银丝,看着那眉宇间化不开的忧虑,应了一声:“父亲…孩儿…尚好。”
李大夫上前诊脉,白昭就坐在床边,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儿子苍白的脸,那眼神里的关切和心疼,沉甸甸的,毫无杂质。
许皓月感受着指尖冰凉的触诊,心中百感交集。这白府,有柳氏母子那样的豺狼,竟也有白昭这样…真实的温暖?
第一次,在这个全然陌生的时空和躯壳里,感受到了一丝…名为“归属”的可能。虽然微小,却真实存在。
第8章 白暮云丧母真相(古代-许)
李大夫诊脉完毕,又仔细查看了许皓月头上的伤口,捻着胡须沉吟片刻,对一旁紧张等待的白昭恭敬道:“回禀老爷,二少爷脉象虽虚浮,但根基尚在,并无性命之忧。头上只是皮外伤,并未伤及颅脑根本。此番昏睡两日,应是身体过于虚弱,元气大损,加上惊吓过度所致。如今既已醒来,神志清晰,能吃能喝,便是大好的征兆了。”
白昭紧绷的神情随着大夫的话,终于缓缓松弛下来。他重重地吁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连日来的焦虑和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让他挺拔的身形都显出几分佝偻。
这几日,盐务上的事情本就繁杂,更让他忧心如焚的是这个体弱的小儿子。先是坠马重伤昏迷,醒来后又性情大变,言辞犀利……种种迹象,都让白昭寝食难安,深恐他是不是摔坏了脑子,或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冲撞了?他几乎没怎么合过眼,眼底布满了血丝。
此刻,听到大夫肯定的诊断,确认儿子只是身体虚弱,神智无碍,他那颗悬着的心才算是真正落回了肚子里。
看着床上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眼神清明、甚至带着一丝他从未见过的锐气的儿子,白昭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是庆幸?是疑惑?还是一丝微弱的、对儿子这份“变化”的期冀?
“有劳李大夫了。” 白昭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疲惫沙哑,他挥了挥手,“阿木,好生送李大夫出去。再去库房,叫人按李大夫开的方子,把最好的药材都备齐了,熬给少爷喝。”
“是!老爷!” 阿木连忙应声,恭敬地引着李大夫退了出去。
白昭又看向床边侍立的几个丫鬟,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们也都下去吧,没有吩咐,不许进来打扰少爷静养。”
“是。” 丫鬟们鱼贯而出,轻轻带上了房门。
房间里顿时只剩下白昭与“白暮云”父子二人。
白昭走到床边坐下,抬手想替儿子掖一掖被角,动作却带着一丝笨拙和小心翼翼。他看着许皓月苍白但轮廓分明的侧脸,沉默了半晌,才低声道:“暮云……好好养着。什么都别想。府里的事,有为父在。”
他顿了顿,似乎还想说什么,比如问问儿子坠马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性情大变?但看着儿子疲惫却异常沉静的眼神,终究没有问出口。
最终,他只是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倦意:“你无事,为父就放心了。爹,有些乏了,先回房歇息片刻,晚些再来看你。”
说完,他缓缓起身,脚步甚至有些虚浮,显然心力交瘁到了极点。走到门口时,他扶着门框,又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床上的儿子,眼神复杂,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才转身离开。
房门被轻轻合上。
许皓月靠在引枕上,目送着白昭略显蹒跚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方才白昭眼中那深沉的、毫无杂质的疲惫与关切,像一道暖流,无声地冲刷着他灵魂深处属于许皓月的冰冷壁垒。
这种纯粹的、不因他能力或价值而存在的父爱,是他从未在养父樊心刚身上感受过的。
樊心刚的器重,永远带着权衡和利用。而白昭…这个陌生的父亲,仅仅因为他活着,就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一丝极其陌生的酸涩感,悄然划过心间。
但这种情绪并未持续太久。属于许皓月的理智和冷酷迅速占据了上风。温情?在这遥远时空下的深宅大院,温情是最无用的奢侈品。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恢复了一片冰冷的清明。
“阿木。” 他扬声唤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门立刻被推开一条缝,阿木探进头来,脸上还带着一丝惊魂未定:“少爷?您吩咐?” 他刚才送走大夫,就一直守在门外。
“进来,把门关好。” 许皓月命令道。
阿木依言进来,关好门,垂手站在床边,大气不敢出。他清楚地感觉到,此刻房间里的气氛,比刚才老爷在时更加凝重。
许皓月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牢牢锁住阿木:“现在,没有外人了。把刚才没说完的话,一字不漏,告诉我。”
阿木浑身一颤,脸色瞬间又白了。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少爷……少爷饶了阿木吧!这事……这事真的不能说啊!要是让老爷或者柳夫人知道……”
许皓月扶额道:“一个大男人哭什么哭!?让你说你就说!” 许皓月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无奈,他微微俯身,凑近阿木,那双属于许皓月的、看透无数谎言和算计的眼睛,此刻充满了无形的压迫力,“阿木,你是我的人。以前那个任人欺凌的白暮云,你就当他已经摔死了。告诉我真相,若再敢隐瞒半句…” 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威胁,比任何狠话都更具杀伤力。
阿木被那眼神看得如坠冰窟,浑身发冷。他仿佛第一次真正意识到眼前这位少爷早已脱胎换骨。
最终,阿木猛地一咬牙,仿佛豁出去了一般,抬起头,眼中含泪,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压抑多年的悲愤:“少爷!裴姨娘她……她是被人害死的!就是柳夫人!”
许皓月的眼神骤然一凝,冰寒刺骨。果然!
“说!详细说!” 他声音低沉,每个字都带着重量。
阿木咽了口唾沫,带着哭腔,将那段尘封的血泪往事道出:“那日,我娘跑来告诉我,说是裴姨娘被柳夫人害死了,叫我保全自己,照顾好少爷您……还说了许多,都怪我当时年幼记不住那许多话……”
“当年伺候裴姨娘的贴身丫鬟春桃,在裴姨娘死后没多久,就被柳夫人寻了个错处,发卖到窑子里去了。还有……还有厨房里一个老厨娘,也突然得了急症,没了!还有我娘亲,她交代我实情后没两天就撒手人寰了!”
阿木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和愤恨,“好像所有知情的人,都……都被清理干净了!老爷后来也心灰意冷,严令府中上下不许再提此事!少爷!您一定要小心柳夫人啊!她……她心肠太毒了!”
许皓月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翻滚着如同深渊般的寒意和杀意。好一个心狠手辣的柳氏!好一个杀人灭口,斩草除根!
“清理干净?” 他嘴角勾起一抹极冷、极残酷的弧度,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带着令人胆寒的穿透力,“那个叫春桃的丫鬟不还活着么?只要做过,就必有痕迹。死人开不了口,但…账册、药渣、经手的人…总会留下蛛丝马迹。阿木,你说…柳氏当年,最信任的心腹,是谁?”
阿木被他话中隐含的意思惊得浑身一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好像是…是周嬷嬷!柳夫人当年的陪嫁嬷嬷!裴姨娘出事那会儿,府里的大小事情,尤其是柳夫人院子里的事,都是她一手把持!后来年纪大了,才被放出去荣养…”
“周嬷嬷…” 许皓月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眼神锐利如鹰隼,牢牢锁定了目标。
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阿木压抑的喘息声。许皓月靠在引枕上,闭目养神,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刚才谈论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阿木知道,那平静的表象之下,正酝酿着一场足以掀翻整个白府的风暴。
“阿木,” 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这些话,烂在肚子里。以后,在我面前,也不必再跪。” 他需要的是忠心的助手,不是只会磕头的奴才。
阿木被他话中的冷意和不容置疑惊得心头一凛,连忙点头:“是!少爷!阿木记住了!” 他爬起来,看着眼前这位气质陡变、眼神锐利如刀的少爷,心中又是害怕,又隐隐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希望。
许皓月目光投向窗外庭院里摇曳的花枝,眼神幽深。养伤,恢复体力。然后,该是时候,让这白府里的人,尤其是那对母子三人,好好认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许皓月”了。
第9章 幸得一副好皮囊(古代-许)
时间悄然划过半月,许皓月凭借强大的意志力和“能吃能喝能睡”的简单粗暴法则,硬生生将这具病弱躯壳从坠马重伤的边缘拽了回来。
但他隐隐感觉到,这具身体比想象中更虚弱,按照他的食量和休养,这点伤的恢复速度不应该如此缓慢。而且,这身体内部似乎有种说不出的涩滞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无形地侵蚀着根基。
如今在阿木精心养护下好了大半,只剩下隐隐的钝痛,行动已无大碍。最让他欣喜的是,他终于可以摆脱那身沾染了药味和汗渍的里衣,好好沐浴一番。
这日午后,阳光透过雕花窗洒进来,许皓月屏退了所有下人,连阿木也被他找了个由头支使出去。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人,以及浴桶里氤氲升腾的热气。
他走到一面打磨的异常光亮的全身黄铜镜前——这已经是白府里能找到的最清晰的镜子了,镜中映出一张清俊的脸庞。
眉如墨画,眼若繁星,鼻梁挺直,唇色略淡唇形却生的好看。与他原本属于许皓月的、带有几分冷硬英气的英俊不同,是一种带着书卷气的精致俊秀。
“啧……”许皓月对着镜中人挑了挑眉,镜中人也回以同样的动作。
他伸出手指,轻轻描摹着镜中人的轮廓,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倒是生了一副好皮囊……竟长在老子审美上了。”
脱下层层叠叠的衣衫,镜中映出少年单薄却匀称的身体。骨架纤细,腰肢不盈一握,皮肤是久不见阳光的冷白色,细腻得如同上好的白瓷……
许皓月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体上逡巡,带着一种纯粹而坦然的审视。这身体虽然孱弱,缺乏他前世那种充满爆发力的肌肉线条,却有种独特的、易碎的、甚至诱人的美感。尤其是那纤细的腰线和流畅的颈肩线条,在氤氲的水汽中,竟让他自己都产生了一丝想要亵渎的冲动。
“妈的...”他低声咒骂了一句,不只是骂这身体的诱惑力,还是骂自己这突如其来的邪念。他甩甩头,跨入浴桶,温暖的水流瞬间包裹住全身,舒服得他喟叹一声。
他靠在桶壁上,闭着眼,感受水流划过肌肤的触感,手指无意识地划过自己胸口,带来一阵细微的颤栗。那感觉陌生而奇异,带着一丝隐秘的刺激。
他索性放任自己,修长的手指带着几分好奇和探索的意味,沿着身体的曲线缓缓游走……
片刻之后,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闷哼。这具身体比他想象的还要敏感。
水珠顺着他湿漉漉的长发,滑过脖颈和胸口,最后滴落在浴桶里。许皓月看着水面下自己若隐若现的身体,一种强烈的占有欲油然而生。这是他的身体了!无论曾经属于谁,现在,只属于他许皓月!
他不仅要占有它,更要改变它。这副单薄的身子骨,如何能支撑他在白府这虎狼之地立足?如何才能支撑他去查清当年的真相?必须淬炼 !让这具身体变强!
沐浴完毕,他擦干身体,换上干净的里衣。镜中的人影,脸上带着一丝被热水蒸腾出的红晕,眼神却已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和锐利。
接下来的日子里,许皓月贯彻着“多吃、多睡、少说、多听”的策略。
府里的下人,以前对这位病弱少爷是疏远加轻视,如今却隐隐感觉少爷变了。虽然依旧苍白,但眼神却不再怯懦躲闪,反而带着一种沉静的、让人不敢轻视的力量。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只窝在书房里看书,偶尔会在阿木的搀扶下,在庭院里慢慢走动,看似虚弱,步伐却异常沉稳。
他不再按时喝大夫开的那些苦得倒胃的汤药,只是淡淡地对阿木说:“是药三分毒,我如今感觉尚可,先停了罢。”阿木虽觉不妥,但看着少爷不容置疑的眼神,也只能照办。
柳氏那边,似乎忘却了前些日子的不愉快,依旧扮演着“慈母”的角色。隔三差五就亲自端着熬好的滋补汤品或是精致的点心过来探望。她脸上堆着无懈可击的关切笑容,言语间满是嘘寒问暖。
“暮云啊,这是母亲特意让厨房用老山参和乌鸡熬的汤,最是补气血,你身子弱,快趁热喝了。”这日,柳氏将一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汤放在小几上,眼神却打量着许皓月的脸色。
许皓月靠在软榻上,手里随意翻着一本杂书,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淡淡道:“有劳母亲费心。只是刚用了些糕点,腹中尚饱,这汤……先放着吧,晚些再喝。”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无形的拒绝。
柳氏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这……这汤凉了可就失了药性了……”
“无妨,”许皓月终于抬眼,目光平静无波地看着柳氏,嘴角却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别人养的儿子,母亲何必如此费心,日日送汤送药送糕点的,该不会是在里面加了什么吧?”
本是一句无心之言,如果非说有目的,那这话说出来的目的就是让柳舒云不自在。毕竟是害死白暮云生母的毒妇,非得在自己眼前刷存在感,扮演什么慈母,另许皓月厌恶至极。所以,只要能让对方不痛快,他就痛快!
“你!”柳氏被他这话噎得脸色发青,精心维持的慈母面具瞬间裂开一道缝隙。她气得胸口起伏,指着许皓月,声音都尖利了几分:“你!你怎可如此污蔑母亲的心意!真是……真是越大越不懂规矩!”
“规矩?”许皓月轻笑一声,放下书卷,慢条斯理地坐直身体,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规矩是给守规矩的人定的,母亲若真讲规矩,当年就不该……”他故意拉长了尾音,话不说完,那未尽之意就如同无形的巴掌,狠狠扇在柳氏的脸上。
柳氏被他看到心头狂跳,那眼神仿佛洞穿了她所有的阴暗心思,令她再也待不下去了。顾不上那碗精心准备的“补汤”,强压着怒意和一丝被抽破秘密的心虚,几乎是落荒而逃:“哼!不识好歹!你就好好养着吧!”
许皓月看着柳氏仓皇离去的背影,眼神冰冷。他示意阿木将汤端走处理掉。每次柳氏送来的东西,他要么借口推脱,要么趁人不注意让阿木悄悄倒掉。
许皓月对柳舒云这个女人,多少是带着防备心的。
次日,柳氏又像无事发生般派手下送来一盘据说是“开胃健脾”的精致糕点,许皓月照例让阿木收下。
阿木端着糕点盘子,看着少爷依旧苍白的脸色,犹豫再三,终于忍不住低声嘟囔了一句:“少爷,您说也怪了!柳夫人近日送来的各类补品,您都没怎么用,可这身子……怎么好像比喝那些苦药汤子的时候,还轻快了点似的?脸色看着……好像也没那么青白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阿木这句无心的嘟囔,如同晴天霹雳,瞬间在许皓月脑中炸响!他猛地抬头,目光死死盯住阿木手中的糕点,又看向自己苍白却透着一丝青色的指甲。
慢性毒药!?
这么看来,或许不仅是在他坠马后送来的这些东西里有问题,很可能在过去的许多年里,柳氏一直都在给白暮云下毒!
用那些所谓的“补药”、“点心”,日积月累,无声无息地侵蚀着这具病弱的身体!所以才会恢复的如此缓慢,说不定连之前大夫的汤药里都被做了手脚,如今停了药,反而感觉轻快许多。
一股滔天的怒火夹杂着冰冷的杀意,瞬间席卷了许皓月全身,他放在软塌扶手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捏的咯咯作响,手背上青筋暴起,苍白的皮肤下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好一个柳氏,好一个杀人不见血的毒妇!害死白暮云的生母还不够,居然用这么阴毒的手段,预备将她的儿子也一点点折磨致死!
“阿木!”许皓月的声音嘶哑得可怕,“把这点心收起来,还有……我之前喝的那些汤药的药渣,也想办法收一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