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人表情中多了一丝头疼:“他在吵。”
“你还觉得我才是心魔吗?”
镜中的云无相似乎很苦恼该怎么说服他:“我很感谢你的出现,拯救了即将崩溃的我,虽然你是我的心魔,但我将你视作我的兄弟,现在我已经有了回家的希望,你却被我的记忆与执念困住了。”
“阿云,我想放你自由, 你不应该背负着我的执念与记忆活着。”
云无相耐心等待着镜子里的自己说完,再次开口:“宋倚楼……”
镜中人摇了摇头, 很有耐心的温声道:“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会被他算计,没事的,阿云,你只是会离开这具身体,并不会真的消失, 而且他一直以来喜欢的人都是你, 不是我。”
“心魔本无相, 离开我,你会获得真正的自由。”
镜子里的人伸出一只手,慢慢的, 他整个人都走了出来,双手向前伸去,似要抚摸云无相的脸。
云无相头一歪,直接躲了过去。
镜中人一怔, 随后露出一个有些失落的苦笑:“你竟与我如此见外了吗?”
“没关系,你只是把那些事给忘了。”镜中人的瞳仁中仿佛出现了一道虚幻的黑色曼陀罗花。
“现在,回想起来吧。”
云无相的视线与那多曼陀罗花接触的一瞬间,无数回忆在脑海中浮现。
哐当。
铜镜落地,碎裂的镜面倒映出一双失神的眼眸。
……
“阿云,我找到了两块芋头,分你一块,你带回去给沈先生一起吃。”
云无相在与镜中人对视后眼前一花,再次看清事物的时候,面前是一张不算帅气,但是五官端正,称得上一具阳刚硬朗的脸,只是此时瘦的有些脱相,但那双眼睛炯炯有神。
这张脸在十几年后的模样他还记忆犹新,因为自己不久前才帮其合上双眼。
“石桥大哥,谢谢你!”云无相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如此说道。
“谢什么?没有沈先生当初好心收留,我早死了。”
石桥抬手摸了把他的头,把稍大些的那块芋头塞到他的怀里,小声叮嘱道:“藏好了,别被人看见,快点回去,拿给沈先生吃。”
“这东西我也就只敢交给你了,托付到了别人手里这芋头怕是连沈先生的面都见不着。”
“我这就回去。”视野的主人如此说道,接着便是一阵奔跑的脚步声与急促的呼吸。
云无相想起来这是什么时候了,饥荒初期,沈澜卿的父亲沈岳秋在经商返家的途中捡到了他,没过多久又捡到了饿昏在路边的石桥。
沈岳秋是个真正的善人,他收留了石桥,却不想,石桥仅仅是这场大灾开始前的一个预告。
商队继续前进,不久后便遇到了第一批难民,队伍里的财物货物全部被哄抢一空,马匹更是当场便被刺死。
商队的成员最初还护着沈岳秋这个老板逃难,直到粮食耗尽,所有人都去自己寻找食物,在快要饿死的时候,没人顾得上以前的老板。
这两个芋头的事,发生在粮食耗尽后的第七天。
心魔这是把他带到了回忆里?
“阿云,跑这么快是要去哪呀?”两个身穿商队统一蓝色短褂的男人突然从一旁出现,叫住了回忆里的云无相。
“我渴了,去河边喝口水。”阿云小心掩藏着自己怀里的芋头,装出一副很渴的模样:“天太热了,我快渴死了。”
这话也不假,天确实很热,日头毒的很,阿云这个现代人在穿过来前已经算是班级里身体素质比较好的那一批了,依旧难以忍受这份酷暑的热量,每日都中暑的边缘徘徊。
他的表演动作里有着九成九的真实,对面的两个人似乎相信了,他们附和着阿云的话。
“是啊,这邪门的大太阳,都多少天没下过雨了。”
“地面都裂了,今年的收成怕是不用想了,就等着朝廷的救灾粮吧。”
两个人边说边擦汗,逐渐靠近阿云身旁。
“我俩也渴了,阿云,走吧咱们一起去河边。”
阿云不得拒绝,随两人一起往河边走去。
远离人群后,两个男人突然一左一右按住阿云的肩膀。
阿云一路上都在防着他们两个,在两人动手的一瞬间就如同一小泥鳅一般跑了。
然而没过多久,他便被追到了一个死胡同里。
“阿云,我俩也不想费力气,把你怀里的东西交出来。”
“我俩也是实在饿了,不然谁费力气来追你。”
云无相看着渐渐逼近的两个人,他们的名字早就忘干净了,但是那两人脸上浮夸而虚伪的狰狞之色他再熟悉不过,那种在道德边缘逐步坠落的贪婪与狂躁。
“沈先生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再不吃一口食物他会饿死!”
若是往常,阿云不会死命护着一颗芋头,但他怀里这个已经不是普通的芋头了,那是沈岳秋活下去的希望。
“我们谁不是饿了两三天,交出来我们还能给你留一口。”
“别废话了,直接动手!”
两个商队成员原本便是膀大腰圆的体型,眼下就算是饿了一阵子,身上的腱子肉也还没退完,撸着袖子就向阿云伸出手,准备强抢。
这时云无相突然发现自己能动了,余光扫过一块碎石,一只手已经抓住了他的衣领。
电光火石间,云无相动作迅疾狠辣地挥动手臂。
一声哀嚎响起,血水喷溅到云无相脸上,缓缓流下。
坑洼不平的石块一角刺入男人的侧颈,云无相一脚将人踢倒,转头在另一个人还在愣神的时候绕到他的身后,拉着对方的头发手腕骤然一转,只听脖子间一声脆响,那人的脑袋便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扭曲到了一侧。
做完这些后,云无相再次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
他看着阿云跑到了小溪边清理血迹。
温热的溪水拍打在脸上,让云无相更加清晰地回忆起来这段记忆。
两个人确实死掉了,他也的确在小溪边清理了很久的血迹,唯一不同的是,记忆里他是在反抗间失手杀死的,不是如现在这般主动杀戮。
阿云对着溪水剧烈的喘息着,衣服上的血色却怎么也洗不下去,他呆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我杀人了。”
云无相:“只是杀两个强盗而已。”
他只是随口一说,却见阿云满脸惊慌的站起来,环顾四周:“谁在说话!”
云无相一愣,这心魔搞出来的幻境还能和里面的自己说话?
实验性地问了一句:“听得到吗?”
阿云四处张望:“你是谁?你在哪里?”
还真能听见,云无相道:“你就当自己精神分裂了吧,我是你的第二人格。”
阿云一听瞬间哭了出来:“这操蛋的古代!要人命的穿越,我都成精神病了。”
云无相:“你不是精神病,你是正常人。”
阿云:“我都精神分裂了,你都出现了,我还不是精神病,那我是什么?疯子吗?”
云无相:“……你不是疯子。”我不是疯子,别骂自己。
阿云抹干眼泪:“算了,你说不是就不是吧,我先回去把这个芋头给沈先生煮了。”
他不会喝的,早就知道结局的云无相沉默地看着他回到沈岳秋的住处,将那块只有拳头大的芋头煮了一锅汤。
“沈先生,喝汤了。”
“咳咳咳,阿云,辛苦了,你也喝。”沈岳秋与沈澜卿长得有七成像,只是气质更加温和儒雅,如今患病加饥饿,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病气。
云无相看着沈岳秋的脸,仿佛看到了一个成熟假病弱版的沈澜卿,原著里的沈澜卿或许就是这幅模样。
阿云大口喝着汤,喝完才看到沈岳秋从厨房走了出来。
沈岳秋笑道:“阿云的汤煮的真好喝,让我忍不住给自己续了一碗水。”
阿云不觉有异:“水放少了吗?早知道我煮的时候再多放点儿。”
沈岳秋虚弱地笑着摇了摇头。
云无相:“他把那半块芋头藏起来了。”
明天你就能喝到一碗轻微变质的芋头汤。
他说出这句话后,阿云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继续与沈岳秋说着话,直到沈岳秋表示自己有点乏了,想睡上一会儿。
然后在第二日,阿云果不其然地喝到了那碗变质芋头汤。
云无相心道,记忆不能变,他还是旁观者,却能和阿云在某些时候说上两句话。
心魔这样做的意图是什么?
幻境里的时间飞速前进着,不久后,云无相便再次掌控了身体。
之前阿云洗脸的那条河快干了,所有人都在河水彻底枯竭之前争抢着取水,
一开始是争吵,后来感觉自己取不到水的人开始抢别人的水,抢不到就直接把对方的水也给打翻。
最后,云无相站在几具尸体中央,背后守着一桶没有装满的水。
水源断绝,他们不得不继续踏上行程,寻找新的,能活下去的地方,也是自那天开始,云无相掌控身体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每一次,都是在打架杀人的路上。
阿云一开始还在为了杀人而恐惧痛苦,后来他开始变得沉默,麻木。
在又一次为了半块长毛的萝卜干打跑一个壮汉之后,阿云看着手中的战利品崩溃地蹲下身体,第无数次重复同一句话:“我想回家。”
“我想回家!”
云无相:“会回去的。”
阿云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惨笑:“我回不去了,我已经回不去了。”
“我在干什么啊?就为了半个萝卜干!就为了这么半个萝卜干,我在和人拼命,我在像个疯狗一样从别人手里抢东西!我明知道对方没有这一口吃的也有可能会死!”
阿云在一串歇斯底里的自我质问之后仿佛用尽了全部的力气,颓然发笑道:“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有什么意义?”
“我不想这样活着。”
云无相看着曾经崩溃的自己,心底却没有什么波澜,他早就过了会因为杀人而痛苦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