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顺就躺在床上,脸上有不正常的潮红,眉心紧蹙,呼吸灼热而沉重。
张院判上前检查一番,蹙眉道:“晁大人这是高热了,需快些解热才是。”
只是他如今这个样子,都烧的有些迷糊了,很难上路。
楚九辩不可能让所有人在这等着,但晁顺是户部郎中,亦是本次赈灾派来的户部主事人,若是他不去,这钱粮数目便没人能全权盯着负责。
凡是其中有了什么疏漏,户部,至少晁顺自己只能算是“因病误事”,却不必承担太大的罪责。
屋中众人神情各异,都有意无意看向楚九辩,等他定夺。
楚九辩冷眼看着床上的人,然后转身叫了户部那位小官过来,道:“你留在这照顾晁大人,再给你们留两位军士和一位御医,好些了就立刻赶上来。”
说罢,他就假装从袖子里掏了掏,实则从空间里拿出了两片退烧药,递给小官道:“这药片你拿着,现在先喂一片,等晚上还不退热就再吃一片。”
小官忙应是,伸手恭敬接过,心中也不免松了口气。
不用跟着疾行军真是太好了。
张院判瞧见那两枚药片,眸光便是一亮。
此前陛下高热不退,便是楚太傅帮忙退的,想来用的也是此类药片。
只是这东西不知道如何做成,若是能普及开来,那高热也便没有那么凶险了。
而这次来赈灾之事,本来太医院院使大人准备亲自来,但张院判愣是送了不少好处,把这并不容易的差事接了下来。
他就是想着若河西郡真的有了疫病,那楚九辩说不得就又会显出神迹,弄出些神药来。
届时,身为院判的他定然是最有可能接触到药方的。
若是他手中掌握着这样一个药方,那之后等院使大人从位置上退下来,他便是最可能成为院使的人。
因此,即便此刻留下来照顾晁顺可以不用继续疾行遭罪,他也不愿留下。
他只想时时刻刻跟着楚九辩,最好是能将对方伺候好,留下个好印象,这才能得到更多好处,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他不愿留下,却有的是人想要借这个机会脱离赈灾队伍,也能松快些。
守在屋内的一位李太医最会察言观色,见张院判没有第一时间说要留下,他便知道对方有其他打算。
那这么好的差事,便是谁先抢了就是谁的。
于是这李太医便上前一步,躬身道:“太傅大人,院判大人,下官愿留下照顾晁大人。”
张院判看向楚九辩。
楚九辩颔首允了,又叫了两位城防军的军士过来,叮嘱他们留下看顾晁顺等人,这才又带着赈灾的队伍上路。
天还未亮,雨势也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
楚九辩闭目靠在车厢内,里面铺了软垫锦被,可路不好走,他便是想眯一会都不行。
秦枭那边应该已经到地方了,不知道情况如何。
但愿没到挽救不了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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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去河西郡受灾的两座县城,必须要经过郡城。
秦枭领着简宏卓一行人走了一日一夜,到达河西郡郡城的时候,已经是十六日清晨。
天才蒙蒙亮,大雨模糊着视线。
因为秦枭他们没与赈灾队伍一起,所以郡城里的官员们好似不知道他们会提前过来,并没有在郡城外头迎接。
但要去淮县和蒲县,秦枭需要当地的官员,所以他便驾着马,带着简宏卓他们一起到了郡守府才下来。
一位军士上前去敲门。
不多时,便有小厮打着哈欠过来开门。
见着外头这一队人,他悚然一惊。
怎的还有军士?!
“你们吕大人何在?”敲门那军士冷着脸问道。
那小厮磕磕巴巴道:“你、你们是......”
“宁王大人亲临。”军士沉声道,“快叫你们吕大人出来。”
“是!是!”小厮吓得六神无主,连伞也忘了打,一路朝后院跑去。
秦枭抬脚,领着众人直接进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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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日午间,雨势稍稍小了一些。
赈灾队伍寻了处宽敞的地方用油布搭起了临时的棚子,众人便凑合着吃了一顿饭。
楚九辩命人烧了热水,在里面放了预防感冒的药,叫众人都喝下去。
这般修整一个多时辰之后,队伍便又再次出发。
昨日疾行了一日,众人身上心里都不舒坦,但因为楚九辩温声细语和他们说了那么多,大家便都觉得可以再忍一忍。
可连着赶了两日的路,很多军士对楚九辩以及另外的文官们就都有怨言了。
想着这些上官们倒是好,在马车里不用风吹雨淋,不像他们这些糙汉子,吃苦受罪,还得不着实际的好处。
尤其是楚九辩的马车,又大又宽敞,里面还铺着软垫被子,说不得在他们费劲心力赶路的时候,人家都在马车里睡觉呢。
可事实上,楚九辩别说睡了,就是坐着都坐不稳当。
而且这所谓宽敞的车厢,其实和其他文官的都一样,只是因为只有楚九辩一个人,才显得宽敞。
不过此刻的车厢内,却不止有楚九辩一人,还有一个暗卫,以及被对方五花大绑送来的男子。
那男子身着藏青色官袍,嘴里塞着布,眼底满是惊恐。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户部郎中晁顺。
晁顺双手被绑在身后,正对着楚九辩的方向跪着,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磕着头。
楚九辩垂眼看他,眼中没什么情绪。
晁顺呜呜咽咽,好似有很多话想说,整个人都狼狈不堪。
楚九辩示意暗卫拔出他嘴里的布。
晁顺能开口后当即颤声道:“大人饶命!下官知错了!请大人看在下官并为造成恶劣后果的情况下,饶下官一命!”
他一下一下磕着头,却根本不敢直视楚九辩。
对方给他的压迫感太强,他甚至能感受到楚九辩那如有实质的杀意。
会死的!
楚九辩真的要杀了他!
他上有老下有小,不能就这般死了。
因而也顾不得其他,晁顺苦苦哀求道:“求大人饶命,求大人饶命!下官真的是迫于无奈!”
半晌,在他嗓音都变得粗哑,楚九辩才开口:“四十万雪花银。”
晁顺的声音戛然而止。
“你们这次又打算贪多少啊?”楚九辩声音清冷,毫无起伏。
今早他一走进晁顺房间,便觉湿冷,窗台边还有未干的水痕,显然是这位户部郎中开了一晚上的窗户,刻意把自己弄病了。
发了高热,烧的神志不清,自然就不能第一时间跟上救灾的队伍。
而他一旦脱离了队伍,那之后就不一定要多久才能赶上。
楚九辩和秦枭手中无人可用,河西郡又有太多事需要他们去监督,去亲自安排,便总会有疏漏和力不从心的地方。
而救灾一旦开始,救灾银款每日便都会有不同程度的消耗。
户部的职责就是将这些账记得清楚明白,确认每一笔银子的去向,保证这些钱都用在了救灾之事上。
可若是有人在账目上动手脚,那便会有很多银子不翼而飞。
那么多细碎的账目,楚九辩和秦枭也不可能一条条去核验,到时候有多少银子用在了正途,又有多少流进了某些人的口袋里,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楚九辩和秦枭并不好糊弄,他们很有可能会发现账目有问题。
而晁顺身为此次赈灾事宜的户部主事人,一旦账目出了问题,第一个就要拿他开刀。
他是怕了,这才故意让自己发烧,脱离队伍。
这样等之后他再赶上来的时候,账目已经乱了,该贪的也都贪完了。
若是楚九辩和秦枭问责,他也能以自己生病,一直没能赶上来作为借口,把锅都给手下人背,他自己则可以从这件事里完全摘出去。
可这样一来,他是安全了,那些赈灾银却用不到正途,受灾的百姓们也会吃更多苦,死更多人。
晁顺痛哭出声:“下官身上背负着整个晁家的未来,若是我不这么做,那我的家人就、就......”
晁家就是个小家族,依靠着大树才好乘凉。
若非如此,他也走不到如今这个位置,而这一路爬上来,他早就已经与那颗大树融为一体。
离不开,更不敢违逆。
他没办法阻止那些人贪走赈灾银,也知道若是出了事,他就是最大的挡箭牌,是那枚弃子。
所以他只能让自己病重,只有如此,他才有可能保住自己这条命,保住身后的晁家。
楚九辩在吏部这段时间,已经把朝中这些官员,极其背后盘根错节的势力,都了解的差不多了。
眼前这位户部郎中,出身也不算太低,身后的晁家在京中那些权贵世家中,也能排到中上的位置。
不过他们能走到如今这个位置,靠的却是邱家。
而这次想要在赈灾之事中贪一笔的,显然也是邱家。
楚九辩想起了那位刑部尚书邱衡,对方总是一副刚正不阿的模样,可从拍卖会之事,到拖欠细盐款项,再到现在准备贪了赈灾银。
这位邱尚书做的一切,可一点不光明磊落。
“给你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楚九辩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