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郡守吕袁
河西郡郡守吕袁,在十四日淮县和蒲县溃堤之后,第一时间就收到了消息。
维修堤坝这事他虽然没有亲自盯着,都叫那位萧家女婿,也就是郡丞周伯山跟着剑南王得些功绩,但在堤坝建成后,他也是亲自去看过的。
这河西郡能把堤坝修好,对他来说也是大功一件,自是也盯得紧。
那堤坝修的他都啧啧感叹,想来剑南王为此真的垫了不少银钱进去,不过再多的银钱,能换来功绩、名声和民心,都是值得的。
而就这样的堤坝,却被毁坏了?
而且偏偏就是两个村庄和田地都更靠近宁河的两座县城,这一场洪涝,来的又急又快,直接就将两座县城十几个村庄都淹了。
良田家产没了不说,便是百姓都被卷走了数千人。
功绩瞬间就成了催命符,吕袁当即就叫了人来商议。
他先是叫人去查了堤坝是否为人为破坏,又亲自写了奏折命人快马加鞭送去朝廷,又给萧家传了密信。
做完这些,他便又叫官兵去淮县和蒲县盯着,莫要让那些灾民流窜到其他县城,更不要来了郡城。
只是这么大的事,上头的人也不知道会论出什么对错来。
是“天灾”还是“人祸”,是有人嫁祸,还是堤坝确实修的不好,这些都不是他能决定的。
上位者最后给了什么结果,他照做就是了。
若是天灾,那便是堤坝修的不好,他找上一批人杀了砍了,便也就算交了差。
若是人祸,那便是有人栽赃嫁祸,他就该找出是谁毁了好好的堤坝,至于这背后究竟该牵扯出哪些人,也只能等上头的人决定。
他又叫人去邻近淮县和蒲县的县城,叫县令们准备些米粮,若是有灾民真的流窜过去,就叫他们先煮些粥水施粥,也算是做给朝廷看。
如此,他身为郡守能做的便都已经做了。
尽人事,听“天”命。
吕袁站在窗前望着外头瓢泼的雨势,心中始终安定不下来。
而被他派去查验堤坝损毁情况的郡丞周伯山,心里却惊恐万分。
堤坝是他陪着剑南王一起建的,如今堤坝出了问题,剑南王位高权重定然没事,而他这个郡丞说不得就会成为替罪羊,成为萧家的弃子。
不可以,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匆匆回到家中,叫人给自己修整行李,他得去淮县和蒲县看看是怎么回事。
但在此之前,他必须先给自己留个退路。
“来人。”他扬声叫了侍从过来,低声吩咐道,“去查查淮县和蒲县的堤坝是哪些工匠和村民修的,查到后把名单交给当地县令,就说这些人偷了建坝材料,以次充好,叫他们把这些村民和工匠都砍了。”
他不能成为替罪羊,只能让那些村民和工匠来替自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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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赈灾队伍,于十五日卯时准时出发。
此次赈灾的队伍中,大多以户部、吏部以及工部的官员组成,加上太医院的八位太医,共三十人。
秦枭还命兵部从邻近的京安县等地调了三百军士过来,又从城防军里调了三百人,一路护送赈灾队伍。
城防军是由原秦家军拆分后组成的,对秦枭忠心耿耿,让这些人护送会更安全。
从京城到河西郡的地界快马加鞭只要一日多,但此次队伍中带着赈灾的银粮,还有不少文官,加之大雨不停道路泥泞,队伍行进的就更慢了些。
秦枭没与队伍一起,他先一步领着工部尚书简宏卓,以及几位都水司的官员,朝河西郡受灾最严重的淮县以及蒲县去了。
修筑临时堤坝之事重中之重,他们早一日去,就能早一日拦住洪水蔓延,以免淹了更多地方。
楚九辩留下来跟着队伍,得了最高的指挥权。
出发这日,午间他也只给了众人一个多时辰吃饭休息的时间,其他时间都在马不停蹄地赶路,终于赶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到了一处官驿。
秦枭此前带人经过的时候,就派人给这些驿站都留了话,准备好接待后面跟来的赈灾队伍。
因此楚九辩他们的队伍刚刚停下,驿丞就领着一众小吏迎了上来。
“下官东阳驿驿丞石季同,见过太傅大人与诸位上官。”
“免礼。”楚九辩道。
“是。”石驿丞也不废话,忙领着众人往驿站里走,边走边道:“诸位大人赶路辛苦,下官已经命人烧了热水,煮了茶饭,房间也都为大人们准备好了。大人们可以先回房间修整一番,下官命人直接将茶饭送到各位房间内。”
另一边的小吏们也已经帮着运粮的军士们安顿队伍,喂养马匹,又招呼着众人到大堂内用饭。
大宁下属很多官驿,方便赶路的官员们歇脚。
这东阳驿只能算是中等大小的驿站,但这位石驿丞做事有条理,因而同时接待这么多人倒是也忙的开,并不显杂乱。
楚九辩与其他官员们一同上了二楼,房间不少,但在场二十几位官员,总不可能一人住一间。
因而除了楚九辩以及户部郎中晁顺住单人间之外,其他下官便都是两人一间。
楚九辩进了卧房,见里面已经备好了擦洗用的热水,并且还是浴桶。
想来这整个队伍中,只有他这位一品大员才有这般待遇。
今日的雨就没停歇过,一路上的颠簸泥泞,楚九辩也是硬扛下来的。
因此他也不矫情,说什么要和大家一样吃苦之类的话。
他褪去衣衫,身上那些凌乱交错的疤痕几乎已经瞧不出,白皙嫩滑的肌肤在摇曳的灯火下显出如珍珠般的莹润色泽。
只是那肩膀、手臂、腰臀以及腿部,几乎所有可能受力的地方,都有了不同程度的青紫。
这都是在马车里颠簸着撞出来的。
楚九辩没管那些,直接进了浴桶,将自己好生擦洗了一番。
温热的水流没过全身,冲淡了身上的疲乏。
泡了一阵后,楚九辩才从桶里出来,换上干净的里衣。
衣物免不得有些潮气,但这般天气也实在没办法。
命人把水抬出去,又吃了碗热乎的汤面,楚九辩紧绷了一整日的神经终于彻底松了下来。
他披上外衣走出房间,来到一楼。
军士们也都擦洗换了身干爽些的衣服,正吃着饭,大声聊着些半荤的笑话。
注意到楚九辩下来,当即便有军士肃了脸,起身朝他拱手行礼。
接着,其他人也都起身行礼,齐声道:“太傅大人。”
他们中大部分都很恭敬,但也有些心中不满的,就把脾气带到了脸上。
楚九辩并不在意,急行军确实是苦了这些始终在雨中淋着的军士,有些脾气也正常。
而楼下军士们的齐声称呼,也传到了楼上。
楼上的文官们都闻讯从房间内出来,行至楚九辩身后,猜到对方是有话要说。
楚九辩走下楼,身后的官员们也跟了下来。
“这几日确实要辛苦诸位。”楚九辩温声道,“只是洪涝凶险,河西郡的百姓们流离失所,朝不保夕,他们就等着咱们这批钱粮才能活下来。”
“再有两日脚程咱们便到了,大家便再坚持一下,本官记着诸位的功劳,也先替河西郡的百姓们谢过诸位。”
言罢,楚九辩就对着众人作了一揖。
大家哪里见过上官对着自己行礼,一个个惶恐至极,忙俯身回礼言道“不敢”,腰弯的一个比一个低。
这些军士们其实都糙惯了,平日里练兵的时候比这累的时候也多了去了。
且这本就是他们职责所在,所以虽觉得辛苦,心里有些牢骚,但也没谁会说出来。
如今楚九辩这样的一品大员如此温和地和他们说话,还说记着他们的功劳,众人自是一点怨言都没了。
不就是两日脚程,咬咬牙就过去了。
这就是上位者。
他们的一点所谓“亲切”,就能让下位者感激涕零。
不过与他们不同,那二十几位文官的脸色却并不怎么好。
他们本就比不得军士们强壮,更有人从未离过京城,更遑论在这般恶劣的风雨中颠簸前行,简直是要了他们半条命。
“阿嚏!”户部郎中晁顺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楚九辩朝他看去,对方忙作揖,想道声抱歉,结果又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在上官面前这实在有些无礼,晁顺脸都红了,连连告罪。
楚九辩又看向其余的文官们,一个个的脸色都有些白,想来确实是遭了不少罪。
“楚大人。”太医院院判张子良主动道,“下官已经命人煮了些预防风寒的药,不若先给大家喝上吧。”
太医院这些人此次跟过来,就是为了预防疫病,自然也要保证这些官员军士的身体健康。
楚九辩颔首:“去吧。”
张院判便立刻吩咐人去拿药,给所有人都吃了一碗。
楚九辩不愿吃这个苦,但也不好搞独立,便也跟着吃了一碗。
“明日咱们再辛苦些,早些起了,卯时出发。”他吩咐道。
众人经过这么一遭,对楚九辩的印象好了许多,此刻便也无有不应。
只是到了第二日集合的时候,众人却发现晁顺一直没下来。
户部一属官去敲了门进去,而后急匆匆跑下来对楚九辩道:“大人,晁大人好似高热了。”
楚九辩眉心一蹙,立刻上了楼。
张院判也忙跟上。
一进屋,楚九辩先是感觉这屋中格外湿冷,视线扫过窗沿,见那处有些没擦干净的水痕。
他眸色微凉,瞥向床榻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