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是因为看清了他的脸。
如果说过去梁叙白对于“黑犬”和“梁叙白”在谈则心中是切切实实的人格不同、命运不同的两个人的事实没有什么实感,那么现在他就是完完全全体会到了,他顿时发觉胃里翻江倒海。
由梁叙白亲手编造的谎言,构造出的一部分的他——黑犬,变成了坚硬的利刃,雪白的刀刃“呼哧”的捅进他的肠胃里,然后不断地翻搅、翻搅,再翻搅。
梁叙白忽然意识到白天时,他因为羡慕嫉妒难耐和不甘心,想要告诉谈则真相的想法有多么可笑。
不,不能说。
谈则见他什么也不说,气火攻心,几近吼出来地发问:“你说话啊!你不是有男朋友吗?!你刚刚在干什么!”
梁叙白安静道:“你喝多了,我把你从夏玄那接过来的。”
梁叙白停顿片刻,依旧心不死地追问:“你生气,是因为觉得——和我这样很恶心吗?”
谈则头痛欲裂,手紧紧抓着被子,整只手的手背爆起筋来,可见其用力之至,他咬着牙:“这根本就不是恶心不恶心的问题,是我们就不该这样!”
谈则快速回忆着之前发生的一切,几个碎片式的记忆在脑海中疯狂回闪,从他亲在梁叙白脸上,再到梁叙白莫名吻上来,他语速极快,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今天我喝得太多了,我承认,我同样有问题。但是我不明白,我不懂啊!难道你也喝多了吗?换做是你……换做是你睁开眼发现自己在和个不熟的人舌吻你不觉得恶心吗?”
谈则越想越气,恨不得冲上去揪住梁叙白的衣领给他一记头锤,他压抑住这份冲动,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句道:“你是疯了吗……你他妈脑子有病吗要吻我!”
“抱歉。”
梁叙白真的被谈则揪住了衣领,他被谈则劈头盖脸的质问、斥责砸得无力回应,也无话可说,他紧紧抿着唇,面上罕见地展现出几分难堪,只能沙哑着声音吐出两个字。
他怅然若失地想,再次笃定了自己和黑犬的命运如此不同。
作为梁叙白的一部分,黑犬却分走了他所有的好运。
谈则感受出梁叙白神情中的难堪,尽管这表情和平时并没有太大的差别,梁叙白只是像丢了魂似的任他拽着,紧紧抿着唇,眼皮耷拉着,甚至让人看不清他瞳孔中的情绪。
鬼使神差的,谈则松开了拽着梁叙白衣领的手,起身径直走向阳台。
寡淡的烟味从落地窗缝里飘进来些许,梁叙白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久久使不上力的身体终于得以支撑他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出谈则的房间。
第35章 23:00 警报事项
梁叙白穿着在这个初冬显得有些单薄的毛衣兀自出了门,沉重的门在寂静的夜晚中发出声闷然的响声。
离开海湾这一百多平的密闭空间后,梁叙白僵直的身体才骤然松懈下来,陷入无穷无尽的疲软、乏力。他安静地靠在海湾门口的墙面上,猜想背后一定沾上了一背的墙灰。
好脏,好烦,什么都不想管。
梁叙白默然,摁下电梯径直离开。凌晨两三点,楼下寒风猎猎,吹得梁叙白面颊疼,他像无头苍蝇似的转到便利店买了包没那么上档次的烟和打火机,在街头抽了两口后就扔掉不再继续。
为什么所有人都不喜欢梁叙白呢?
爸爸、妈妈、谈则,竟然没有人喜欢梁叙白。
梁叙白盯着黑漆漆的夜空,想起来了,小黑还挺喜欢他的,可惜小黑早就不在了。
汪星有没有电话,谁来发明一下。
梁叙白静静地在寒风中待了一会儿,很不客气地给翟绪打了电话。翟绪接通得很快,对面传来相当吵闹的音乐声,他毫无心理负担地对着梁叙白大声嗷了一声,声音大得离谱:“梁叙白!你居然这个点给我打电话!万一睡着了呢你这个混蛋!”
梁叙白漠然地摸了摸鼻尖:“嗯,所以呢?”
“喂,你被甩了吧。”翟绪那边的音乐声渐渐淡去,只剩他走路时留下的皮鞋踢踏声,他这结论总结得突然,让梁叙白都不免愣了一下。
翟绪:“哦,感觉换做平时你不会反应这么小的,应该让我滚一边儿去然后说正事儿吧?结果你就应了一声,也不开门见山的跟我说事儿,除了你被甩了,我想不到任何的理由。”
“嗯——还有一个可能,你爸进医院了?”
梁叙白不想和他贫嘴:“有空吗?”
翟绪嘻嘻笑了下:“你终于忍不住要跟我聊聊谈则了,我等得花儿都谢了。”
谈则一晚上都没有睡好觉,翻动自己和黑犬的聊天记录时,越想越愧疚,尤其是昨晚派对之后,他迟迟没有回复黑犬的消息。中间又发生了和梁叙白的事,他脑袋里一团糟,等彻底清醒,看见黑犬的消息之后,已经过去好多个小时了。
几近天亮。
他这算不算出轨,算吗?可是他确实做了对不起黑犬的事。
都怪梁叙白……他一肚子怨气、苦水无处可泄,可梁叙白昨天离开之前的表情总是在他面前反反复复地重现,那副陌生的难堪、无言竟然出现在梁叙白的脸上,谈则连气都撒不出来。
谈则不敢回复黑犬,害怕情绪上有哪里不对,被黑犬缠着问原因,只能装自己是宿醉了,硬生生地拖到下午。
下午他才刚补完觉,清醒后一边儿叹气一边回黑犬的信息,报备了下昨晚喝得太多早早地就神智不清,一觉睡到现在。
谈则撒谎了,他捏着手机从卧室里走出来,好巧不巧地撞见回来的梁叙白。梁叙白正在轻手轻脚地关门,身上还穿着昨晚的那件黑色毛衣。
谈则冷不丁地和梁叙白对视上一眼,默默地将头转到一边回避这人的视线,面无表情地走到冰箱前拿了袋冷冻三明治,准备扔进微波炉里热热凑合。
“……我回来拿换洗衣服。”梁叙白在他身侧后方有些远的位置,主动说道。
谈则没搭理,默默地拿了个盘子准备塞进微波炉,反应了两秒才悟出来梁叙白是什么意思。
谈则:“你要搬出去?”
梁叙白高瘦的身影从他面前走过,他单手插着兜,半低着头回复:“出去几天,有个项目要跟导师走一趟。”
谈则又拿了瓶牛奶,忽然想起来梁叙白是保研了没错,直接保的本校,估计导师就是他家里那位搞学术的亲戚,他的毕业论文指导老师似乎也是这位。
“我说呢,再怎么也该是我搬出去。”谈则习以为常地喝了口牛奶,对自己外来客的身份时刻保持着认知。
可没想到一直尝试降低存在感的梁叙白停了停脚步,“……你不要搬出去。”
谈则:“嗯?”
不知为何,谈则竟然从梁叙白这句话的语气里品味出点儿别的什么来,他怔了一下,仔细思考着“不要”和“不用”这两个词的区别,结合记忆里依旧清晰的,梁叙白吮吸他唇瓣、搅拌他舌头的触感,谈则心头涌上股诡异的感觉……
一阵恶寒!
谈则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迂回地发问:“你、你有男朋友的对吧?”
梁叙白这次彻底转了过来:“我没有。”
“你跟我扯呢,你上次手机里有个宝宝我都看见了!别给我来渣男这一套。”
梁叙白看着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在上面敲敲打打,最后拿出个“宝宝”聊天记录查询为0的结果出来,“真的没有,上次那个,是意外。”
谈则脑袋彻底宕机了。
他听见微波炉“叮咚——”一声,下意识要伸手去拿,手指却猛地被灼了下,他急速收回手,面前突然窜出个人影来,熟练地抓着他的手就往水龙头下冲。
梁叙白认真的脸近在咫尺,谈则心底浮上来个见鬼的想法。
该死的,梁叙白不会对他……
之前梁叙白就总是喜欢跟他动手动脚的,动作很亲昵,这段时间对他的态度也比之前好很多,还时不时地和翟绪一块请他吃饭,甚至连龟毛生活习惯上的数落都很久没听见了。
谈则越想越惊悚,连忙挣扎几下把手从梁叙白的手里挣出来,呼吸都急促了几秒。
谈则欲盖弥彰地回复:“但是我有。”
梁叙白闻言一怔,没说话。
“……我承认我昨天对你说的话有点太不客气,太难听了。没有尽早告知你我有对象是我的问题,可能让你产生了我们双方都是单身,所以你来我往没什么大不了的错觉。”谈则从梁叙白身边连退几步,“但是我不是单身,喝多了亲你纯属误会。”
“我不会再追究这件事,希望我们能保持好距离,别让这种事再发生。”
梁叙白的毛衣上被迫挂了好几滴水珠,他用纸巾把湿漉漉的手擦干,问:“你还有话要说吧。”
谈则别开了头,不自然又烦躁地用手抓抓头发,还是选择有话直说,他犹豫道:“你……你是不是对我。”
他实在想象不出来,梁叙白这个洁癖患者会仅仅因为被亲了一下脸,就想着要和对方交换唾液。
谈则没说完,看见梁叙白的眼神时,不需要得到回答,他就懂了。
谈则的世界观轰得一声炸了!
这可真是出乎意料、匪夷所思、石破天惊、骇人听闻、难以置信、措手不及……晴天霹雳。
谈则这时候是真心不太懂,为什么他的世界在和黑犬谈上网恋之后一下子从异性恋频道切换到了同性恋频道,难道是因为他最近刚开了这方面的窍?
之前都是不知者无畏?
谈则觉得没有必要再说下去,他止住声音:“算了,我没话要说。”
给彼此都留点余地。
谈则叹了口气,走上前来拿走自己的三明治,直溜溜地走回自己的房间,留下声清脆的关门声。
梁叙白看着谈则远去的背影,默默在自己内心中的解决清单上画了几个勾。
凌晨他在翟绪家里,一个恋爱经验为零却给自己上了高强度的梁叙白,一个研究男同性恋经验为零还总是被甩的直男翟绪,蹲在茶几前通宵罗列了几大警报事项。
一、梁叙白须尽快解释自己的恋爱误会,洗脱谈则眼中他是个有对象还胡乱跟人舌吻的变态。
二、梁叙白须让谈则意识到,以梁叙白视角双方都是单身,谈则没有告知个人情感状态,他绝没有“破坏”情侣感情的目的。
三、梁叙白绝不能现在就袒露自己就是黑犬的真实身份,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四、梁叙白须让谈则知道现实生活中的梁叙白喜欢谈则,扭转个人风评。
五、梁叙白须在谈则清楚认知到他是真情实感,线上线下都绝非戏弄后,主动坦白真相,诚恳解释道歉。
六、让谈则喜欢上真实世界里的梁叙白。
梁叙白走到谈则的房门前,轻轻粘了张便利贴上去,提着自己的换洗衣物离开海湾。
纸条上潇洒的字迹写着——
谈则:
我是喜欢你,所以昨晚没有忍住吻你。
第36章 23:00 不见不散
谈则躺在床上,盯着黑犬回复他的信息半晌没动静。
黑犬似乎对于昨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并不好奇,很坦率地接受了谈则从昨晚十点钟开始到今天下午两点才回复他讯息的事实,并且没有对此有任何情绪、反应。只是贴心地表示让他要记得喝解酒汤,又提醒他前段时间给他寄的快递到了,要及时去拿。
谈则觉得很奇怪,换做平时,黑犬肯定不会这么善罢甘休,他怎么不闹呢?
兴许是谈则自己心虚,黑犬不发问,他心里倒是更不自在、不舒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