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余，你要不——”
陈恪正想提醒张余，却见他把墨镜摘了下来。
那双古怪的眼睛显露在眼前。
相对其他人类来说小巧，却有神，此时正兴奋地转动着。
“我喜欢你们公司的氛围！”
张余深深吸了一口气，触须们在衣服下蠕动。
这种潮湿腥腐的味道在他看来，简直像是蛞蝓回了快乐老家，就连眼睛都差点要伸出来跳舞了。
“刚开始还挺担心的，但现在我不担心了。”
张余畏缩的眼里有了光：“工资低一点没关系，我也可以干很久！”
陈恪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张余显然对目前环境非常满意，难道他现在要泼冷水？
他是那种扫兴的人吗？
他不是。
陈恪对张余叮嘱：“我去人事部办点事。”
他指了指休息区最角落的沙发，“你在这儿待着一会儿。”
“你去吧。”张余缩进角落，像只吸饱了水分的蘑菇。
陈恪这才放心离开。
家政公司不是只有保洁和维修，还有市场部、运营部、后勤以及其他一些其他的部门。
陈恪去人事部的时候，会途经其他部门。
分部在两个片区的运营部和后勤部安静如鸡。
运营部的工位上，十几个同事正疯狂敲击键盘，频率堪比打印机。
路过打印区前，正碰到运营部主管训斥新人。
“老板说了，打印纸不能浪费，这个月效益不好，你浪费了十张，绩效扣10%！”
新人一听欲哭无泪：“主管，可这方案是您否定的啊！不能怪我吧？”
主管压低声音：“唉我也没办法，规定就是这样，老板最近正严打浪费，我们不能触他的逆鳞呀！”
新人声音讷讷：“我不想干了。”
主管又压低了声音，再说什么陈恪已经听不到了，他加快了脚步。
人事那边上班比他们早一个小时，陈恪进门的时候，正好遇见几位同事都在。
空调开得很足，冷腻的气味飘浮在空气里，像冰箱里冻起来的油脂。
王姐正对着一张单子，叮嘱身边的人事助理：“后面每人每天一小时洗手间使用时间。夏天空调只开两个小时；章总不是还有两场会议，预算就一百吧；垃圾袋卫生纸以后公司不再提供；单位不许私自充电，所有人手机没电了都带回家充电；白天不许开灯。”
人事助理听着手都在抖：“王姐，这样没事吗？”
王姐长叹一声：“没办法，老板给的预算就这么多。”
她一抬头看到了陈恪，用眼神询问他什么事。
她最近似乎休息得不好，眼睛凹陷进了眼眶，眼袋差点掉到地上。
“王姐，我想问问上次和您说的绩效的事情。”
“什么绩效？”她语速很慢，声音很闷。
陈恪礼貌开口：“老板说周一给我发绩效，这事没和您讲吗？”
“哎呀，我确实不知道这一回事。”
王姐摇了摇头：“要不你找老板聊聊？”
“我知道了。”
陈恪清楚，人事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骗他，最后一定还是老板在耍花样。
不开心，但他不能拿刀比在老板脖子上，让他给钱。
——在拿到钱之前，陈恪会因为危害公共安全罪先进局子。
“对了王姐。”陈恪紧接着说：“我有个朋友想来咱们公司试岗。”
“咦？”王姐的脸上露出笑容：“可以啊小陈，咱们公司正缺人呢！不过销售部和运营部那边暂时不需要。唔，我到时候看看，如果各方面合适的话，让他去你们部门。”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四处看了看：“自从老板出差回来，咱们公司就不太适合上班了，你朋友真的要来吗？”
陈恪想了想张余在前公司受到的压迫，以及刚才表现出的“顶级过肺”，肯定道：“他还挺喜欢我们公司的。”
王姐喜笑颜开：“那真是太好了，应该可以顺利办理入职，你放心。”
陈恪状似随意地问：“咱们公司怎么这么臭？”
“臭吗？”王姐微微一愣，继而有些忧愁：“老板上次带来海鲜坏在公司冰箱了，我把冰箱放在楼道里，不知道为什么味道反而更大了。”
“还有。”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你的离职申请我递交上去了，但章总不同意。”
变相提醒了陈恪是老板为难他，和自己没有关系。
陈恪点点头，离开了办公室。
休息区里，张余还保持着待在角落的蘑菇造型。
听完陈恪的转述，他激动得舌头都打结了：“太谢谢你了！如果进了你们部门的话，”他缩了缩手指，有些不好意思：“到时候可能得你带带我了。”
……
张余去面试，而陈恪则是走向老板办公室。
“笃笃。”
陈恪站在门口，又闻到了那股让人窒息的臭味。
这次的浓度相较于他之前闻到的，简直不是一个量级。
一个是垃圾桶，一个是化粪池。
不过，在化粪池里，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牛油火锅的味道。
陈恪站在门口疯狂打喷嚏。
“进。”
陈恪推开门。
“章总，我来确认一下上次说的提成——”
陈恪的话没说完，因为他注意到办公室里面还有一个人。
一个穿着深红色西装的中年男人正优雅地跷着二郎腿，背头在灯光下泛着油光。
老板脸上还挂着笑，和那人正相谈甚欢。
然而，这副表情在看到时陈恪就变了：“怎么是你？！”
“是您让我进来的。”
此时坐在对面的中年男人作势起身：“要不咱们今天就先聊到这儿？”
老板摆摆手：“不用不用，不是什么大事。”
他转向陈恪，扬起假笑：“说吧。”
“上次您说周一发上季度的绩效，今天已经周四了，还没有给钱。”陈恪如实说明。
“哦，我想起来了，哎，这不是，上周赵总过来，我给忘了这事。”
老板看了一眼沙发上的男人，笑容差点挂不住。
明知道有外人，陈恪还故意提钱的问题，这不就是在落他面子吗？
被称为赵总的男人笑一声，道：“那就这样，正好谈得差不多了，就不打扰你了，后面咱们随时联系。”
老板挂上谄媚的笑：“赵总，那苍穹集团那边……”
赵总上下看了看，扫过章总的衣领，眼神微妙，“再说，再说。”
路过身边时，陈恪嗅到了那股火锅味，正是眼前的这个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
他的目光微微一变。
办公室门重新关上，空气凝固下来。
“你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来？”
老板抬头盯住陈恪，恶意弥漫开来。
陈恪是来要钱的。
为了达到这个目标，他可以耐心十足。
他脸上没有丝毫难堪，又解释了一遍：“因为这是我该拿的工资。”
“钱钱钱钱！我也知道钱重要！”
老板一掌拍在桌上，发出“砰”的闷响。
眼球不受控制地游移转动，触手在西装下蠢蠢欲动。
陈恪余光扫到角落的空气净化器，显示面板红灯一直闪烁，仿佛老板的呼吸一样急促。
“赚钱那么容易吗？你嘴皮子一碰就想拿钱，可我辛苦出差那么久，给人家舔鞋子，不就是为了能给你们发出工资吗？我都是为了你们，你体谅我一下很难吗？”
湿咸的海腥气几乎凝成实体。
如果是正常人，现在已经头晕目眩，陈恪却连睫毛都没颤一下。
听老板说完，他唇角动了动，表示出十分的不理解：
“这是什么话？好像您不开公司就不舔人家鞋子一样。”
那肥硕的身躯骤然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