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蛋是没有办法拯救的。
心如死灰下,班未早放平心态摆烂了。他无所事事地翻开前天开学时收上来的暑假作业。
60个人收上来55份。
没收上来的五份,据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男同学们说,被狗撕了;写了忘带了;题太简单根本没写;被傻哔弟弟当厕纸擦腚了;被家里三岁的妹妹瞎几把乱画最后被他妈当柴火烧了……
最后一个理由李然去年还真用过。但是他没说谎。
第一,他真的有妹妹,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第二,他妈喊他过去吃饭,还得拿着寒暑假作业,刚写完两页就被妹妹撕烂。
稀巴烂!
白清清把不懂事的妹妹臭凶一顿,李然就说没事啊,妹妹还小呢不懂事,赵叔叔也在一旁附和。李然心里就悄悄地暗爽。
收上来的55份暑假作业更没法评价,只有5份自己写的。
其余全抄答案。
班未糟心地打开一本,运气好,抽了一本是学生自己写的。
还有解题步骤呢。
不错。倒数第一的班级里也得有倒数第一学生的尊严啊,可以不会,但不能不写。班未那颗想辞职的沧桑心灵受到安慰,心道肯定是班长,为确保起见看了一眼人名。
——李然。
班未倒回去看题,皱眉。再倒回去看人名——李然。
惊了。
班未嘶了一声,正襟危坐认真看题。
靠,全对。解题步骤都是对的,最后数学大题都做出来了。
空白地方有蚂蚁一样密密麻麻的小字,全是算式。期间夹杂着两三只乌龟,凶神恶煞的,还有几只浑身奓毛的猫,看着非常想揭竿起义。
但乌龟跟猫没用啊,龟壳猫背都被精确的算题步骤覆盖,笔迹时不时地移形换影,班未分辨老半天才看清楚。
这熊孩子……不对,这老实孩子暑假补课去了?一声不吭偷偷卷死所有人?跟谁补的?这家教老师这么厉害啊?
教学多年,没见过这么努力的学生,班未顶着肃然起敬的眼神看向最后一排。只见齐值肘下压着本教材,脑袋跟狗一样地拱李然,李然都快躲墙里了,态度拘谨地听齐值说话。
齐值拿笔在教材上点啊点。
李然求学好问地点头。
连晚自习都在好好学习。
班未的眼泪差点儿掉下来。
他激动地大拍桌子,震飞班里的昏昏欲睡,六十颗待锤的土拨鼠脑袋瞬间支棱,不困了。
“老师,咋、咋了?”
班未:“知道这是谁的作业吗?知道他做的怎么样吗?知道一份暑假作业他竟然能做全对是什么概念吗?这是李然的暑假作业!李然!李然啊!我们班里的吉祥物李然啊!但他现在不只是吉祥物了,他开始努力了!而你们还在吊儿郎当!!”
“他这样一个过去两年经常踩点上课按时下课,多半分钟都不愿意提前进班的乖学生,突然发愤图强好好学习了,难道你们心里不慌吗?等李然考上清华北大你们却只能上大专技校,你们甘心吗?!像话吗?!”
不算班未这个鼓动人心的老王八蛋,也不算李然这个被拿出来当例子的倒霉蛋,全班同学五十九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呆若木鸡的李然。
连齐值的眼睛都幽幽的。
就在刚刚,班未这个傻缺看齐值和李然脑袋凑得近,以为抓住李然私底下偷偷找同桌补课的证据,吾心甚慰,趁机发表一番激昂演讲。李然骇然大惊,身体应激手臂痉挛伸缩,把手边的书全扫下去,慌乱地钻桌子底下去捡,一探头被50多双眼锁住,身体灵魂同时僵化。
“清华北大”的压力重如泰山,李然不明白班未37度的嘴怎么能说出这么冷的笑话,耳边还油盐不进地响着齐值的邀请。
“明天周六,不上课,不用早起。等过会儿九点,下晚自习的时候你跟我走,我带你去附近的Gay吧好好长长见识啊。”
第28章 抱住
李然“恐同”恐得非常有水平,只恐男同,不恐女同,也不恐双性。
以上几种性向,是李然闲得连屁都闲不出来的时候幻想的。
他不爱多管闲事,别人爱干嘛就干嘛,只要不把他拽入这种扭曲的性取向中,什么都好说。
别看李然表面安安静静,内心里许多时候都藏着不正常的小怪兽。偶尔想到自己以后要和一个女孩子结婚,他比想到和男人在一起还要恶寒战栗呢。
替那个素未谋面的女生感到悲哀,和自己这样没情调不浪漫的老实人过一辈子真委屈。后来他想要孤独终老,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过得了他妈那一关。
可能话没出口,就得被白清清河东狮吼死。
到时候竖个小墓碑——姓名李然,年仅17岁。
从知道齐值是双性恋后,说李然不别扭是假的,但要说真抵触也没有。不能因为这样就求老班说换座位吧,那多伤人心啊。
齐值不愧是收获男女老少芳心的楷模,自曝光性向后,坦诚得恨不得把自己扒光。
同桌两年,他当然摸得清李然大致的心理路程,赶在对方有换座位的念头之前说道:“我只是男女都喜欢,长得好看的、脾气相投的,可能都会想试一试谈一谈,不犯法啊。同桌你不会因为这样就抛弃我独立门户吧?当然你也很好看,但你是一个钢铁直男,我真的不会冒犯你。”
整个晚自习,就这么做了一回碎嘴子的人形鹦鹉,齐值翻来覆去地说,颠三倒四地说,李然听着怪好奇的。
他就问啊:“你没和男生在一起过。那要是在一起了……你们都要干什么呀?”
齐值就回啊:“就跟女孩子在一起一样,约约会啊,牵牵手啊,然后就是那……”
他顺畅的解说卡壳须臾,齐值试图探究李然的好奇。
他内心里突然亮了一下,灯泡似的,这灯泡一闪一闪地告诉他,李然屁都不懂。
李然只懂生物老师讲得生物书上的男女造孩子,换了个性别就卡在那儿,思维逻辑是单线程的而不是发散性的,否则他高二期末怎么能考出380的高分?
“就是约约会,牵牵手。”
齐值二缺一样地说道,结论下得很笃定,不忍心破坏李然的纯真。多有意思啊。
李然顿觉没意思:“哦。”
当时齐值拿着一支黑色的油性笔戳教材书,在空白部分玩了场连连看,全是黑点点。
齐值脑袋追李然的脑袋,他越躲就追得越厉害,最后李然小声请他离远点儿也置若罔闻。
他不想破坏李然的纯情,又想跟他多说点儿。
如果李然想着了解以后,也能对男人感兴趣呢?
Gay吧有交友式清吧。
里面全是男人。
对李然来说,拒绝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他肯定会答应的。
——李然拒绝了。
“天黑了,放学就要赶紧回家啊。我早上没骑山地车……要来接我的。”李然本来想说“我哥”,正要脱口时发觉他同桌和迟蓦是亲表兄弟,这话要是说出来有抢别人哥哥的味道。他聪明地一抿舌尖,把称呼吞了回去。
“我要做题呢,齐值你不要跟我说话了,老班总看我。”李然正襟危坐地整理书,装模作样地拿笔做模拟题的教材书,眼睛偶尔上抬,偷瞄一眼讲台上替他拉仇恨的班未,恼得牙痒痒。
想咬班主任一口。
眼睛在看题目,大脑在想迟蓦。李然没见过他哥真生气是什么样子,但不和他说一声就去齐值说的那种……地方。光是单纯地想想,李然的直觉就告诉他不要挑战迟蓦的底线。
否则会死得很惨的。
班未发表完晚自习高见,心里舒坦了,捏着李然的暑假作业招摇逛市地看——他太明白学生们心浮气躁三分钟热度,不管李然暑假到底为什么偷偷补课,这时候带给班未的宽慰是真情实感的,他要好好地炫耀一下。
等李然被高三这面学习的照妖镜打回原形了,班未再骂他。
一码归一码嘛。
等班未炫耀完先溜一步,一点不想上这个破班,高三十班全体同学跳起来“起义”了。
“好啊李然,你个叛徒!”
“阿呆,你偷偷卷我,你还记得自己在哪个班吗?你这做法可一点都不呆啊。”
“你竟然敢写作业!”
“还写那么好?!”
“听听,班未说什么,李然能上清华北大而我等凡人只能上大专技校,哈哈,哈哈哈……”
“齐值你不是从来不给李然补课的吗?你也叛变啊?!”
“不对啊,不是阿呆自己不学吗?这叛徒被谁带起来了?”
“你知不知道自己已经不合群了?!阿呆,拿命来!!”
“……”
前桌张肆跟张友德两个人离李然近,首先一跃而起,作为两个左右前锋把李然按在座位,而后压向桌子。
紧接着所有男生都冲过来又笑又闹得把李然压下面,一层又一层地叠罗汉。齐值原本在看热闹,一边说着不要这么对待他的乖乖同桌,一边被同学们狼狗一样挤得出不去,只能向前扑。
好像李然是一根又白又引人的、香喷喷的肉骨头,谁都想扑上来舔一口。
里面总有借着玩笑掺和了表真心的,李然透过层层肉墙,察觉到有人捏他的手指!
这时他被大家的“愤怒”搞得满头大汗,混乱讨伐的嘈杂声里掺杂着他虚弱地陈情:“没叛变啊没叛变啊……哥救命啊。”
无人听清他的陈词。
少男少女们正是无忧无虑的年纪,未曾经受社会毒打,不太会隐藏情绪。大家当好哥们儿一起做不中用的差生行,但凡里面出现一个“叛徒”卷他们,定要引起像眼下这种不可控的场面。
学生中像李然这种情绪过于腼腆的是少数,大多数都是“乌合之众”的学人精。只要有一个两个出头鸟,一帮人都会全上。
不方便加入的害羞少女们也不害羞了,在旁边看得很兴奋。
光明正大地拿手机拍照。
其中有一女生捧脸说:“李然是最香的Omega。”
李然对这种场面不陌生。上高一时,齐值第一次月考全校第一,在六十个差生里优秀得不像个人类,但当时大家不太熟,各自都装着矜持。
他们硬生生地忍了。
第二次月考齐值第一,期中考试齐值还是第一,已经熟悉的班级大家庭顿时乱成一锅粥,友好不了了。
他们把齐值按在桌子上说他没事儿考这么好干嘛,是不是把他们衬托成无敌蠢货很开心。
像今天的齐值一样,李然当时被堵在角落,根本出不去,由无数双手推搡着加入,左手还磕磕绊绊地扔了齐值一个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