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点郁闷,觉得自己又把事情搞砸了。
他只是不习惯这种……别人好像完全不求回报的深厚友谊。
齐值家里很有钱,这个李然是知道的。他每次谈女朋友,都舍得花很多钱。他又聪明又阳光又大方,性格又好,喜欢他的人一抓一大把。
只有李然似乎总和他隔着一层。可这不是齐值的问题,是李然性格沉闷、无趣。
……
两天的期末考试考完,高中全体师生放假。
背着书包放学回家,李然径自拐向富人区别墅。
这几天晚饭都是在这儿吃。
迟蓦说,搬进来之前,李然必须要先熟悉这个家。
而且必须要把这里当做家。
程艾美亲自下厨,叶泽打下手,有时李然回来早也帮忙。短短几天,他竟真的奇异地产生了一丝融入其中的感觉。
今天李然刚把山地车停在车库外边,库里南便跟着开进来。
迟蓦下班回来了。
李然背着书包站旁边等他。
别墅院里有个大花园,种植着很多树。西方的夕阳透过树影散落,光斑闪烁,如梦似幻。
片刻后,迟蓦出来,走到李然身边,伸手拿掉落在他肩膀的一片半黄不黄的树叶。而后顺手摘掉他书包,自己单手拎着。
书包有点重量,里面肯定装着厚厚的教材书和试卷。
放假后作业也密集起来了。
但迟蓦还是问道:“有暑假作业吗?”
“有的。”
“嗯。”迟蓦垂眸,看见李然和前两天一样闷闷地走路,现在考完试不用再等待,甚至可以逼问他,“这两天怎么了?”
“啊?”李然挠脸,“没有啊……”
“为什么不高兴?”迟蓦无声冷笑道,“心里装着谁呢?”
“真的没有……”李然小声为自己辩解,“我是因为,前几天因为我的问题,让我同学不太开心了……在想该怎么道歉。”
“哦,哄人啊。”
“不是哄……”
“你同桌是同性恋。”
“啊?!”李然震惊,眼睛瞠得大大的圆圆的。
迟蓦驻足,弯腰,靠近,在李然感到安全的距离时自觉地停下,足以看清他罕见的雾霾紫色的瞳孔微微震荡。
可爱得想让人吞掉他。
“我不会骗你。”迟蓦说。
李然久久不能回神。
同……他同桌……是同……
迟蓦站直:“还哄他吗?”
“……不哄了。”李然怀疑人生地说道,亦步亦趋地跟紧迟蓦,把他当作唯一的避风港湾。
学生们正式进入暑假时间。
也幸好已经放假,否则李然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齐值。
肯定没有以前自然。
他又不会装……
在旧小区的家里专心收拾东西时,李然满脑子都被迟蓦那句话搞得爆炸嗡嗡叫,根本没细想迟蓦怎么知道齐值的性取向,甚至没怀疑真假。
最后一夜睡在出租屋里的床上,被单、被子和枕头,全被白天的阳光暴晒过,暖烘烘的,有种特别的干燥温暖味道。
李然把被子拉到鼻尖下,嗅着逝去的阳光,回忆着不可追的过去。
静躺。辗转反侧,没睡着。
这所房子里在他12岁之前有很多声音,白清清总是和李昂争吵。被骂得脸皮挂不住,男人的面子全掉到地上后,李昂才涨红着脸说:“你能不能别骂了,还当着孩子的面呢!”
与其说回骂,不如说祈求。
把一个男人逼急,多数情况下战况会白热化。不过白清清只骂到这儿,等李昂真反击,她便得逞地舒口气,结束这场战争。
仿佛对她来说,李昂的沉默更伤人。白清清讨厌他万事不在乎的冷淡模样,情绪稳定得不像人,别人正常的气恼在他面前都是一场精神错乱的发疯。
白清清更乐意看他生气,把他气死才高兴呢。
这样的两个人修不了正果。
然后这里只剩下李然,再没有第二个人的声音。
寂静。安静。黑暗。孤独。
习惯。
李然习惯了。
窗帘比较轻薄,挡不住太多光,每到早晨阳光还未升起,天边的白色便能唤醒李然。
有段时间睡眠质量差,李然想买两片云感的窗帘,让自己早上睡个好觉。
网上介绍得特别好,说百分百遮光。但是贵。
一片将近一百,李然手机里没那么多,也就不了了之。
李昂每个月都打钱过来,李然每个月都去银行取,手机里存不住钱。
他不相信手机。
小小年纪,保守程度堪比一辈子没从村里到过城市里的迂腐老年人。
此时外面的路灯光隐隐地穿透薄窗帘,光线微乎其微,很柔和。李然坐起来,拉开窗帘的一角往外面看。
他睡在次卧,空间适中,床靠着窗。睡不着时就盘腿坐在床尾看大千世界里的夜景。
对面富人区灯火霓亮,李然精准锁定迟蓦的家。
看了会儿,他又躺下睡了。
睡着了。
翌日李然没有直接去楼上找房东阿姨。他在家吃早饭,从小锅里捞出凉掉的鸡蛋,去楼下喂猫,之后就在楼下转转悠悠的。
想“偶遇”王阿姨。
不想让搬家显得过于正式。
王阿姨心善,他怕王阿姨得知他走,会把原因归结到自己身上,心里内疚。
上次打完架回去,黑猫应该没再打架,耳朵上的伤好了,两个蛋黄解决得很快。
吃的时候嗓子里呼噜呼噜。
一直响。
以前也响,但是呜哇呜哇。
响得不一样。
李然不懂猫语,但他能听出好赖话。猫说的也能听出来。
以前黑哥在凶他,防止他跟它抢吃的。现在黑哥相信他,敢在他面前享受美味了。
白猫守在黑猫后面。
那么久了,它和李然已经熟悉,但它不过来自己吃蛋,就等着黑猫给它叼过去。
猫女王。
李然盯着它肚子看。
没大。
到底生不生啊?
再不生这个夏天就没了。
肚子里到底有没有崽啊?
难道没有崽吗?
黑无常是不是不行啊……
它是不是被绝育了?
绝育了好,不会随地下崽。
四个蛋黄全进了猫肚子,李然依依不舍地把眼睛从白猫的肚皮上移开,又幽幽地、同情地看黑猫,些微怜爱。
去年暑假李然去附近的超市当收银员,月工资1600。
如果老板还招人的话,今年也可以去。不招人就随机应变。
李然知道自己不会闲着,要打暑假工,但他对工作本身并不着急。有就去,没有就找。
他在楼下转悠溜达半天,终于看见王阿姨和老伴儿从超市买完东西回来。
“王阿姨……”
李然走上前,慢声细语地讲自己要走,话没完王阿姨就重重叹气,说那天和那几个娘们儿只是瞎聊天而已,她儿子回来,不一定非要住这个小区,让李然不要多想,安心地继续住下去。
妙语连珠、炮火连天,李然不知道从哪里插话,终于体会到李昂面对白清清狂轰滥炸时的心情。他手足无措地抓头发。
最近头发确实有点长……
等王阿姨老伴见她说得口干唇燥,拧开手里的水递给她,李然才赶紧顺势插话道:“要搬走的事以前就和爸爸妈妈说过,最近只是执行而已,不是王阿姨您和其他阿姨们聊天才走的……”
李然不会撒谎,但说到最后一条理由时,眼神坚定,语气也坚定,王阿姨都不得不相信这孩子要搬家真的不是因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