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昂已知其然,也已知其所以然,现在就等“破其然”的合适时机了。
第102章 啊啊
睡到日上三竿的李然从薄薄的被子里探出一只手,先摸到了迟蓦的胸肌。他无意识地捏了一把,随后迷迷糊糊地想起来这具身体把他搞成了什么“烂泥糊不上墙”的惨样儿,瘪嘴忿忿不平地锤了一下。
早就醒了的迟蓦,消极怠工没去公司,在周末这样的安静日子里搂着李然睡大觉,胸肌先被一捏,又被一锤,他笑了。
随即大手一张,将李然还想砸他的拳头完全包裹在掌心,一天里代表“早上好”的第一句竟是:“好孩子,捏我干嘛?是不是勾引我?”
“……”李然当场睁眼抬起一颗脑袋,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小卷毛哑声骂他,“你不要脸!”
“嗯哼。”迟蓦虚心受教。
李然好困,刚斗志昂扬了三秒又黏答答地贴着他哥问:“几点了呀……哥。”
“十一点了。”迟蓦打开手机看了时间,看有新消息,又顺手打开,他看完才说,“你爸给你发信息了。”
“嗯?”李然没接手机,往迟蓦肩膀那儿靠了靠,仔细看李昂给他发的有关“李然”名字的解释,蓦地想起晚上的乱梦,梦见了什么也记不起来了,反正有白清清,有李昂,也有自己。
李然从十四岁就在学着自己照顾自己、独自生活,为了不和陌生人产生交流,为了不好好学习,更为了得过且过,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被这些小事占据了,没太多时间想爸爸妈妈。
他也刻意地不让自己想。
这一刻,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渗入空气里,阳光里,李然说道:“我想我妈了。”
他又说:“我想我爸了。”
“嗯,”迟蓦说道,“回去一趟。明天再回来,不会耽误你周一上课。爷爷奶奶这两天正好在家,也回去看看他们。”
“好!啊……”李然立马要跳起来去洗漱收拾一下,起势太凶猛,中道崩殂,只听他的老腰疑似嘎啦嘎啦地唱了两声歌,腿也不听使唤,他棉花似的倒回他哥身上,丢人地在被子里面埋着装了一会儿鸵鸟,随后越想越郁闷,怒不可遏,“迟蓦!”
“嗯,在呢。”并不无辜的迟蓦心满意足地应了一声。
他们回到爷爷奶奶家时,还没到下午三点,二老看见俩爱孙儿回来,手舞足蹈、声情并茂地表达了他们的思念之情。
深情地表演完,程艾美率先来了一场变脸,精彩绝伦。她一边对着李然又捏又摸,看他瘦没瘦,叮嘱他现在还长身体呢,要好好吃饭,一边吊起一只眼角睨迟蓦,狐疑地说道:“你就在这儿待一晚上吧?明天就走吧?”
迟蓦懂了,说:“我跟小叔不在这儿,也没见你们成天提着旅游包到处旅行,经常在家。奶奶,没人管,你和爷爷都快玩儿疯了吧。”
“哪儿有,不可能,根本没有,哈哈,哈哈哈。”程艾美尴尬一笑,腼腆地一摆手,此地无银三百两地不承认,望天望地。
她这个掌握家里大权——这个家只包括她和叶泽——的女强人都不承认,做了程艾美几十年狗腿子的叶泽更不承认。他对老伴儿的话连连点头,又对冷脸狗王连连摇头,简直要把他仅有的一颗脑袋给忙坏了。
然后他趁迟蓦不注意,偷偷把藏好的手机平板、换了个更隐蔽的位置藏。
长不大的老顽童。
李然在一旁看得直乐。
程艾美直摇头,拉人一起下水地说:“你都被他管得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了,还知道笑呢。”
一想还真是这个理儿……李然不乐了。
傍晚六点多,李然和他哥到了白清清家。他们直接去蹭饭。
此时离白清清胃癌手术,已经过去了一年整,离她全部的化疗结束也过去了半年。
这段时间,她锃光瓦亮的光头长出了一茬儿又一茬儿健康的头发,长度刚过耳。对白清清来说是丑陋的发型尴尬期,光头时她敢不戴帽子乱跑,装尼姑玩儿嘛,现在不敢丢人现眼了,只要出去就戴鸭舌帽。
“妈……你头发……”眼前的门一打开,和门里的白清清的对上眼,李然就震惊了。
只见白清清顶着两只不对称的羊角辫——不只是羊角辫,头顶中间还竖着一根辫儿。三绺头发直冲天际,跟接收信号的天线似的。小时候看的少儿频道,天线宝宝就是这幅样子。不知道她是不是外星人派过来的间谍,就用头发天线“BiuBiuBiu”地发送接收各种消息。
“好看吧哈哈哈……你们俩妹妹闲得没事干,成天折腾我头发,今天绑出了三把挂面,”白清清揪了揪头发,这个动作堪称童趣,她故意摇了摇头顶上的挂面让开身体,把李然和迟蓦迎进来,说,“我以前头发是海胆刺猬的时候更可笑哈哈哈哈,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之前李然来这儿,白清清在家也不摘帽子,因为头发刚像韭菜一样从头皮里扎出来,每一根都直愣愣地竖着,维持了几个月的茂密海胆,在儿子面前要脸。
她在女儿面前也要脸,做海胆刺猬的时候,只有晚上睡觉才会将帽子放在床头柜,让头皮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奈何两个妹妹不如她的意,去幼儿园上学的时候还好,一不上学,一个家完全是土匪进窝,白清清藏在帽子底下的头发就是那个需要被攻打的山头,那俩熊孩子都想着一举占领做山大王。
此时看哥哥提到了妈妈的头发,赵听雪和赵沐霖倒腾着小碎步噔噔噔地跑过来,几乎把头仰成了九十度,整齐划一地看着对她们来说过于伟岸的哥哥。
只听左边的妹妹说:“哥哥哥哥,妈妈左边的小辫儿是我扎的,比姐姐扎的好看多了吧。”
又听右边的妹妹说:“哥哥哥哥,妈妈右边的、和中间的小辫儿是我扎的,比姐姐扎的好看多了吧。”
李然:“……”
“你们俩之间这次没有‘妹妹’了吗?”他嘟囔道。然后微微弯腰瞪着眼睛认真地瞅着她们两个,瞅了大半天,还是认不出来谁是谁。
已经快五岁的双胞胎妹妹嘴皮子利索了太多,奶声奶气是她们的特征,说话特别可爱,但吐字大多已是清晰的。上次过来她们都说对方是自己的姐姐,谁也不愿意做妹妹,这次谁也不愿意做姐姐了。双胞胎真神奇啊。
双胞胎这种小玩意儿,看别人家的才有趣,在自己家的时候就没那么好玩儿了。看到这一幕白清清上一秒还在乐不可支,下一秒想起这俩混世小魔王是自己生的,烦得翻了一个大白眼儿。
赵泽洋知道李然他们踩着饭点儿来,就是要蹭饭呢,系着围裙在厨房大显身手,听到客厅的动静高兴地多炒了两个菜。
晚饭后,赵泽洋一手牵一个混世小魔王出去撒欢儿了,去攻打外面的山头。这片小区的其他小朋友大多都遭受过双胞胎的毒手,而且他们还分不清到底是谁揍的他们,跑回家找家长告状的时候都没办法做到正确指认,一只小手在赵听雪和赵沐霖之间来回摇摆,认不出来,更委屈了。
如果没有人跟迟蓦说话,他自己能装聋作哑一整天,只当一个英俊的摆件。
因此两个妹妹一走,家里瞬间安静下来,有几秒的时间落针可闻,李然还很不适应了一下。
大抵是今夜的氛围太好,也大抵是灯光太柔和,光线流到李然身上时,让他显出了一种能包容世间一切的温和力量。白清清安静地看着他,这一年不愿细想也不敢细想的事实,蓦地变成一根漂亮的、柔中带刺的钢针,往她心口戳了一下,让她认清了这件事实——她对小然的关心太少了,少得可怜。
……可她不知道为什么。
她太想让李然出人头地了。
但是为什么?心里隐隐约地知道,嘴上却说不出来。
“妈妈是个孤儿,没有爸爸妈妈……”白清清突然说,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等发觉李然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圆的眼睛——他第一次知道这个,之前从来都不知道。白清清才一眨眼回了回神,人想说什么的时候,就那么几秒的时间能忘我,一旦清醒只觉得尴尬,心里还懊恼自己话多,而且要说什么也全忘了。
“嗐,看我这嘴,我跟你说这个干什么啊……老赵晚上炒的菜咸了,你们喝点儿水吧。”白清清动手给李然和迟蓦各倒了一杯水,在小然很轻很轻地喊了她一声妈妈后,她才一咬牙,狠下心来不怕丢脸地说,“小然,妈妈没人教,不会当妈妈……但妈妈真的是爱你的。”
“你是妈妈第一个孩子,我非常期待你的到来。那时候我的生活里全是你。”
李然曾经每天都在寻找爸爸妈妈到底爱不爱自己的证据,通过短信,通过电话,通过一起吃饭时的习惯。
如果没有迟蓦,他可能穷极一生都会忍不住寻找这种“虚无缥缈”的爱,深陷其中。
人就是这样吧,不到最后一刻真正死心,都会想证明自己重要。
跟许多家庭相比,李然在心里想道,他已经幸运太多了。因为他的父母会承认错误,一旦走出某些怪圈,不再纠结执着,他的父母也会自我反省。
可是亲耳听到笃定的爱,李然的第一反应并非狂喜,而是被那些曾经受过的委屈一股脑儿地淹没了。差点儿被淹死之前,波涛海浪上飘来一叶扁舟,载着他往岸边荡漾。
他不是在四十九岁、五十九岁,更不是在父母寿终正寝之前才听他们打着后悔的名义,躺在病床上起都起不来的时候吝啬地施舍一点爱,气若游丝地告诉孩子,自己其实是爱他的……这样的话就太迟了。
李然在十九岁就品尝到了满腔委屈可以烟消云散的感受,他的眼睛被一阵酸涩占据。
视线模糊了。
因为妈妈没有爸爸妈妈,所以妈妈也不会当妈妈,是妈妈的妈妈辜负了她,抛弃了她,所以妈妈磕磕绊绊才做了不够好的妈妈……
眼泪即将夺眶而出时,李然嫌自己太丢脸,下意识地拽过迟蓦的手掌,把脸埋进去挡眼泪。
白清清看他哭,也要哭,见到此情此景顿时不哭了,整个人一激灵。
“小然,你……”
“阿姨,”虽然迟蓦对于小孩儿这种下意识的举动感到非常爽,但此时他不得不及时出来打个圆场,音色不冷不淡,“小然之前因为你和李叔叔伤心过很多次,他长大了,怕被笑话,不想让我看见就会这样哭。等过一会儿他就好了。”
一听李然因为自己和李昂伤心了太多次,好不容易细心了一回、并且差点儿把真相看出来的白清清,立马不敢激灵了,自责地静坐在一边。
这次换捧着迟蓦手掌当手帕的李然激灵了。他在他哥掌心里睁开眼,睫毛扫啊扫,什么难过啊什么委屈啊,全被吓得无影无踪,没一个留下来陪李然的。
幸好李然近墨者黑,被迟蓦影响得会装了,他默默地继续低头“哭”了一会儿,等这个一会儿的时机成熟才抬起头来,顶着两只红眼睛淡定地说:“我哥说得不太对……妈,我也没有因为你和爸难过太多次的,你不要觉得难受。对了妈,我跟你说,昨天我跟我哥去买小蛋糕,遇到了一个姐姐……”
他着重讲了李小姐和男友之间的误会,大概只是因为想转移话题。可白清清听完,沉默了半晌,最后喃喃说了一句是吗?
她想起李然的专业,有些怀疑地问道:“小然,你学的这个心理学……真的有用啊?人的心理也会生病吗?”
“有!有有有!”提起自己的专业李然当场来劲儿了,他学这个是为了迟蓦,但越学越觉得有意思,想跟白清清卖弄卖弄。
他不知道,正是他这通卖弄般地讲解,令向来总是“自以为是”的白清清怀疑自己有病。
第二天她就一边质疑一边去医院约了一个心理医生,开始了接下来大半年的咨询与治疗。
而这时李然和迟蓦,一碗水端平地去看了李昂。
“爸。”李然在身后小花园的满园花色里弯着眼眸,喊道。
“我昨天去市中心了,想着去看看你,还没去呢你就给我发消息说这周要回来。”李昂刚一见到李然,就显得特别高兴,仔仔细细地打量他现在和上个月相比有没有长一些肉。
而后他一拽李然的胳膊,伪装能力奇差地背过身去避开了迟蓦,两颗脑袋挨得特别近,像要和人密谋什么事儿,更像和人分赃似的说:“小然你要钱吗?我有100万,分你一半啊。”
第103章 吵架
“啊?”李然震惊,音量不可控制地拔高了,意识到李昂把他拽到一边就是为了不想让他哥听见,连忙拿一只手掩住嘴,将嗓音压低八个度,非常配合地问道,“你哪儿来那么多钱呀?”
“你裴叔叔给的。”李昂并没有性情大变,说这句话时不疾不徐,和之前没什么区别,可大抵是李然高度遗传他,父子俩本质上是一种人,李然听出了他话音里轻快、细碎的雀跃。
李昂小声:“小然你银行卡号发我,手机不能大额转账,我下午去银行转给你……”
“他有钱。”这时,被刻意忽视的迟蓦幽幽地从他们身后探出一颗头,幽幽地说道。
此人不由分说地插在父子俩中间,表面在笑,实则眼神极其阴暗地端出一点友好的意思,冲李昂沉声说:“李叔叔,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吧。”
李昂吓了一跳,肩膀猛地耸起来,差点一蹦三尺高。
正常人见到别人避开他说话都会讲礼貌不会靠近,毕竟是悄悄话嘛,而迟蓦显然不正常,他像个背后灵似的冒出头,李昂哪儿经历过这样被阴风吹后背的惊悚时刻,那颗跳了几十年的活泼心脏仿佛都跟着停跳了几秒钟。
“是吗……有钱就好,有就行,哈哈。”李昂音量从低转回正常,看完天花板又看地板,略显尴尬地说道。
随后忧心地看向李然,想叹气,他儿子招惹的變态更變态。
谁知李然根本不怕他哥。
看到迟蓦既不高兴又阴鸷地盯着自己,李然嘿嘿地笑了,熟练地把黑锅推走:“这是我爸说的,不是我。”
李昂:“……”
像话吗?大孝子!
“我有钱啊爸。”大孝子李然哄完他哥,立马掏出手机跟他爸演示,“我有两百万了。”
李昂瞳孔微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