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浑厚饱满,但是藏不住谄媚:“霍上将,您要的人我们已经单独安置起来了,您看目前还有什么别的吩咐嘛,我马上着人安排着!”
“还活着?”
老板连连应声:“活着活着,有气儿!”
霍迟嗯了一声:“好好招待着。”
酒吧老板怔了一下揣测霍迟的意图,而后似懂非懂地开口道:“好嘞我知道的,保证让人舒舒服服的~”
没说太多,霍迟就掐了电话。
沈正清听在耳朵里,捧着杯子犹豫了良久,才开口和霍迟说:“霍上将…其实完全也没必要费尽心机照顾一个混蛋,这样大家都很辛苦。”
霍迟出手相助死里逃生,于沈光曜而言已经是再造之恩了,再特殊关照倒是给了那人装腔作势的机会。
霍迟望着他的眼睛:“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沈正清仿佛灼热的视线刺透了灵魂:“我?”
沈正清抿了抿干燥的唇瓣,奶香还在唇齿间萦绕,但是说出口的话却沁满冷冽的寒意,如黑眸里一样的阴冷:“我一定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要把这些年受尽的委屈、被沈光曜砸出的伤口,全部加倍奉还。
沈正清从小生活在沈光曜一手遮天的‘紫禁城’里,他对沈光曜暴露恶意,无异于是自寻死路。
可是现在不一样。
沈光曜脱离了父母的保护伞,何况也不是自己的亲弟弟,对于一个恶贯满盈的人没必要手下留情。
在阳光照耀不到的裂缝里,潮湿和阴暗盘踞着疯狂滋生成长,密密麻麻的苔藓将沈正清所有的善良和理智吞噬,那些封存多年不见天日的委屈和憎恨仿佛如虎傅翼般占据了大脑的每个角落,大大小小无数个沈正清在脑海里疯狂叫嚣着讨回公道。
他的情绪在陡然之间达到峰值,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白兰地不知何时开始紧紧包裹安抚着自己,心里的怒火被温柔抚平,沈正清的理智倏地回笼。
“抱歉…”沈正清又恢复了温顺柔软的模样,“我刚才有点晕,可能说了不该说的话。”
沈正清攥着杯子手柄的指尖有点颤动,他在偷偷地紧张了。
不经意间暴露了阴暗的心思,霍迟会不会厌恶自己?
他偷偷抬眼用余光瞟对方的表情,结果正好被霍迟抓包,男人的表情里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变化,隐藏心思大概是他最基础的必修课。
“很好。”霍迟下一秒点头,抛过来的却是赞赏的话,“爱憎分明也是勇敢的表现。”
沈正清在他心里的形象不再是一张单薄普通的白色纸片。
这张纸片缓缓地折叠出了形状、绘上了色彩,被沈正清赋予了它全新的形象——披着羊羔皮的见习恶魔,但是装乖太久弄假成真,想做些恶毒的事情恐吓坏蛋,结果连尖锐的虎牙都不会露出来。
完全没想到这样发展的沈正清倏地一怔。
结果下一秒又拧起眉心,左右摇摆着脑袋,反反复复观察霍迟的破绽,势必要抓住梦境里的异常。
“没看出问题啊…两只眼睛一个鼻子。”
沈正清小声嗫嚅,说给自己听。
直到霍迟开口:“怎么了?”
沈正清摇摇头表示没事,下一步才和他解释:“我以为在做梦。”
从来没有被爱过的人不可思议霍迟能够包容他直白又邪恶的不完美,甚至还夸他勇敢。
这种跌入云端的不真实感只有在梦里才会发生,沈正清无数次梦过在父母热情簇拥下吹灭蛋糕上摇曳的蜡烛,也在梦境中幻想过和丈夫宋晏舟在花园里帮新开的洋桔梗搭木花架。
但是那些轻飘飘的幻想是触不可及的,隔着永远无法攻克的银山铁壁,沈正清心中的自知之明要比他对情感的认知更加清晰。
可是霍迟却轻而易举地撕碎了现实和梦境之间看似固若金汤的屏障,沈正清有些恍惚。
霍迟:“没有做梦,是梦在显化。”
“真的吗?”沈正清的紧张感消散了不少,至少和霍迟的聊天之时不再低眉顺眼地垂着视线,恨不得把牛奶杯盯出窟窿,他笑起来说,“原来神明也会眷顾我。”
“一旦有了破局的决心,内在能量就会运转调整磁场和气运,万物为你所用,一切都会水到渠成,沈正清,其实你才是自己的神明。”
没有人给予过他这样的肯定,也没有人教过他人也可以有主宰天命的权利。
语言是有力量的,可以无形之中斩断沈正清身上禁锢的枷锁,使灵魂得以重生。
“霍上将小心!”
突然拔高的男性声音打断了沈正清尚未说出口的半截话。
平稳行驶的飞行器冷不丁颠簸两秒钟,两个人都没有来得及防备,沈正清刚刚恢复的后腰狠狠地撞击软包座椅上,他立即皱着眉,不是疼的,因为搁置在桌板上的牛奶和咖啡也在这场颠簸之中被甩出了杯子,混合液朝着飞行器倾斜方向全部洒在他的腹部,白色的轻薄衬衫被染上咖啡颜色,布料吸收不掉的多余液体则汇聚成水流向下打湿他的裤子。
“被烫到了没有?”霍迟自然看到了意外发生的场面。
他立即站起身体眼疾手快从怀里取出手帕,屈下高大的身子蹲在沈正清腿边,蹙着眉心替他擦拭腹部的棕色液体。
指尖隔着衣料触碰到柔软弹性的肌肤,微微滚烫的热意。
霍迟缓慢地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男人动作一僵,而后局促地站起身体来将湿透的手帕随手丢到一边,轻咳一声道:“全湿透了没办法清理,干脆去洗个澡换掉吧。”
沈正清面对狼狈的自己,有点无措:“可是我没有带来换洗的衣服。”
“休息室里有我的衣服,先穿,等下到目的地我派人去买一套。”
“谢谢您。”
没有其他办法了。
沈正清向霍迟道过谢谢,随着工作人员的引领去了霍迟的私人休息室,里面配备了小型的浴室和衣帽间,衣服全部是定制款甚至还没有打开过防尘袋,霍迟叮嘱任他挑选。
沈正清去洗澡的时间,霍迟起身去了驾驶舱。
驾驶员立刻战战兢兢地坐直了身体,似乎早就料到了霍上将会过来兴师问罪。
“霍上将……”副座位上的辅助操作员立刻站起身来,向霍迟深深鞠了一躬,“对不起霍上将,刚才是有人在管控区放了烟花,我们躲闪不及才造成的飞行器颠簸,您……您没有受伤吧?”
霍迟了解了始末,这种突发事件也没理由去责怪一个无辜的驾驶员,他向来奖罚分明。
“还有多久到?”男人切了个话题,很明显是放过了两个人。
辅助驾驶员也听出弦外之音,脸上紧绷的神色立刻松弛两分,露出个恭敬的笑容:“回上将,八分钟后就可以到达目的地。”
“慢一点,稳一些。”
霍迟交代完以后就离开了驾驶舱。
两个人面面相觑,同时松了一口气。
吩咐传达下去以后飞行器的速度果不其然慢下来不少,8分钟的路程拖长了一半,刚好赶上沈正清洗完澡出来。
Omega的身量太小又瘦得离谱,霍迟的衬衫套在沈正清身上显得又大又长空荡荡的,暖风吹过才勉强勾勒出纤瘦身形,这样强烈的对比,让人看起来更加瘦弱。
沈正清把袖子挽了三四层才勉强露出手臂,他艰难地抓着毛巾把下半身包裹得严丝合缝,赤红着耳根小声向霍迟求救:“霍上将,请问您有小一些的裤子吗,太大了我穿不上。”
霍迟收回落在他腰间的视线,有些为难:“我没有伴侣,所以一般不会备小尺码的衣服。”
沈正清本来就没抱着能借到衣服的心态问出问题,所以这个意料之中的回答自然也不会让他多失望。
只不过困扰居多。
他这个样子要怎么出门去见沈光曜呢?
“先穿我的外套,把腿遮住。”霍迟自然不会让沈正清光着两条腿出门。
起身去净衣架上取下自己的外套,从沈正清身后旋过半圈稳稳地笼罩在他的双肩。
外套是长款挺实有型,霍迟穿在身上的风格自然帅气无边,可是沈正清套上以后反而像古早游戏跳一跳上的桶状小人,硕大的外套只露出一个小巧的毛茸茸的脑袋瓜,还用那种无辜的眼神看着人。
霍迟背过身去,攥拳抵住嘴巴,防止自己笑出声。
“会很奇怪吗?”沈正清捕捉到霍迟细微颤动的肩膀,他立刻紧张起来,仰着脖颈张望着休息室四周,想寻找一面镜子。
霍迟收敛起表情,去取出一条细窄的腰带:“不奇怪,只是你还没穿好。”
男人攥着腰带从正面拥住他,而后攥住两头蹭过沈正清的侧腰,垂着头仔细地帮他系蝴蝶结,这样的距离太近太暧昧,呼吸喷洒在侧颈的灼热触感格外清晰,即便沈正清心里非常明白对方只是出于好心帮他系腰带而已,但是生理却并不听从大脑的理智指挥,心脏忍不住漏跳了好几拍。
这么近,不知道霍迟有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失态。
“可以了。”男人将蝴蝶结的两个耳朵扯得板板正正。
沈正清低下头去看,那个蝴蝶结最好的姿态只保持了两秒钟,然后在腰带上扭曲变形最后变成一坨看不出形状的东西。
“嗯…可能是腰带太硬。”
“你打太多结了,而且蝴蝶结也不是这样系的。”
沈正清只能重新把丑丑的‘蝴蝶结’重新打开,纤长白皙的手指在腰带之间翻飞,三下五除二就系好了一个漂亮又标准的大蝴蝶结,比霍迟那坨不知名诡异异性物好看几百倍。
霍迟:“我没系过蝴蝶结,不过这个学会了。”
沈正清想起来就好笑,本来以为霍迟是神通广大的神明,结果一个蝴蝶结就难倒了无所不能的霍上将。
“没事,你系的也很可爱。”沈正清眉眼之间融着笑意,说,“不过现在学会了,以后就可以帮女儿系小裙子了。”
霍迟的语气也轻松了很多:“那我要学的恐怕就不止系蝴蝶结了。”
沈正清又说:“反正日子还长呢。”
霍迟:“是啊,我甚至都没有伴侣。”
话题被他意外引导到了一个诡异的角度,沈正清这次不敢再开口了。
他抓着衣服袖口,僵硬地换了个话题询问霍迟:“我们要下去吗?”
霍迟点头,取出黑色的口罩和墨镜转交给沈正清,同时又叮嘱他:“跟紧在我后面,不要离太远。”
沈正清听得心里毛毛的,好像他们要进去执行什么秘密任务,又好像要进到什么黑暗的非法场所,一不留神就会丧命。
不过他还是很听话的,霍迟让跟紧一点他就恨不得贴到男人后背,生怕一不留神自己会成为陷阱里的猎物。
他乖乖戴上口罩墨镜,自己一整张脸都隐藏在大片的黑色之中,任谁也发现不了他是沈正清,跟在霍迟身边也就无须担心暴露身份引来祸患。
沈正清小心翼翼地下了飞行器。
帝国星球四季分明,日夜气温差距也大。
他在温暖的休息室里待了太久骤然出来还有些不适应外面的天气,尤其是自己身上的衣服并不合身,冷飕飕的寒风从外套下摆顺着赤裸的小腿往上面灌,沈正清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霍迟的脚步加快,在酒店老板的热情招呼下两个人被迎进了顶楼。
电梯的密闭空间内部,老板的谄媚之意再也不加掩饰,贪婪丑恶的目光像附骨之疽一样紧紧扒在霍迟的皮肉上:“霍上将,我已经替您备下了休息房间,您先和这位先生小酌一杯驱驱寒气,我这边派人去把那位沈家的二公子提过来见您。”
霍迟对老板的热情视而不见,依旧以公事公办的疏离态度开口:“不用,我们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