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如风专心致志地猫起来吃糕点时,项知节已经规规矩矩地躺进了被窝。
一阵自然的松柏香飘过他的鼻端时,他及时闭目假寐。
可伴随着熟悉脚步声而来的,还有铃铛与珠玉碰撞的细碎响声,叮叮咚咚,煞是悦耳。
少顷,温热的指尖拂过他缠着纱布的伤口,带来了一丝一丝的痒感。
项知节的腹肌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他努力装作初初醒来的样子,眯着眼睛哑声道:“老师,您回——”
要不是不慎咬到了舌尖,他的尾音差一点就要扬到天上去了。
窗户半开半闭,一枝栀子花顺着窗户探入,金黄的日光光斑落在绿影里,极是柔和。
乐无涯一身景族女子的妆扮,一部纤细的蛇形的金丝腰链沿着腰线柔顺地垂下。
他的卷发如泼墨似的披散在肩,有几束用彩绳编了起来,下面缀着几穗细小的金铃和银片。
那正是方才声响的来源。
捕捉到他面上一闪而逝的僵硬,乐无涯立即浅薄地得意起来。
他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俯视着他:“醒啦?”
在一瞬的波澜乍生后,项知节竟迅速地回归了令人心悸的平静,目光在他身上凝定了。
然而,在这平静的表象之下滚涌着的暗潮,实在是叫人有点看不懂了。
乐无涯一时没察觉那暗潮的存在,心想,逗小君子真有意思。
还装呢,看你装到几时。
为着这番盛装,乐无涯可是亲力亲为,描眉画鬓,编发贴箔,半点不曾假手于人。
可见,真要铆足了劲儿去招惹一个人时,他乐无涯是半点儿不怕麻烦的。
带着一种近乎炫耀的大胆,乐无涯转过身去。
他微微弓起背脊。
在那雪白的脊柱沟上,竟贴了一道树形的金箔!
随着他刻意舒展开来的肩颈动作,那树似是被注入了生命,枝叶招摇,甚是动人。
他背对着项知节,自顾自道:“我呀,备了一套景族男装,一套女装,还有一套乞丐服,本想着随机应变,都穿上一遍呢,可惜,只有一套派上了用场,可带都带过来了,不都穿一回,岂不浪费?喏,索性穿来给你看看好了。”
他的语气带着点挑逗和诱哄:“你在养病嘛,叫你看了高兴高兴……”
话未说尽,他忽觉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被揽进了一个滚烫灼人的怀抱中,
项知节身上还带着未干的汗意,微潮,紧紧贴着他的后背。
这也不能怪项知节。
明明在他上床前,已经用干毛巾将自己擦了个干净,甚至还薄薄地洒了一层清甜的桂花油。
可就在这短短片刻,他就沁出了一身的细密的汗珠。
他久久浸泡在檀香中,即便是带着情·欲的汗珠也有几分典雅庄重的檀香气息。
乐无涯被人从后圈抱了个满怀,还不忘回过半张脸来挑衅:“肚子不疼啦?”
项知节将额头重重抵在他的后背上,声音里透着一股无处可逃的委屈:“……老师,你欺负人。”
“欺负你,怎么着了?老师欺负学生,天经地义,怎么,你要欺师灭祖不成?”
他转玩起项知节的扳指,细细摩擦着他的皮肤,话音里带着细细的小钩子:“……敢么?”
没想到,他还没兴风作浪一会儿,便觉双手手腕一紧。
——他仅仅用一只手,就把乐无涯的双腕锁了起来。
乐无涯诧然低头。
不知是第几次,他真切地意识到,这小子是真的长成了。
记忆中如树叶似的细薄手掌,对照之下,如今竟比自己大了整整一圈有余。
“不行……”项知节说话的节奏变快变轻了,带着一股极力伪装端方的压抑,“不能在这儿。这儿不好。”
乐无涯:“……”
他本是存了心思来的。
前几天,这孩子以为自己又死一回,吓得不轻,左右自己又有些惦记他了,那日他蹭得也挺好,择日不如撞日,索性再尝尝滋味。
乐无涯:“哪儿不好啊?”
项知节:“是别人家的床。”
乐无涯抗议:“前几天你还在别人家的山上呢!”
“不一样。”项知节十分坚持。
被这般贴身抱着,乐无涯自己都有些难捱了:“哪儿不一样!!”
项知节咬住嘴唇,半晌后才挤出了低哑的一句:“那时候,我以为是老师的鬼魂,不然怎么舍得带着老师往泥地里滚。”
乐无涯联想到当时的场景,顿时震惊了:“……”鬼你都下得去手!!
项知节的嗓音却奇异地柔和下来,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克制,贴着他后颈的皮肤低声道:“老师,我会忍着的,等以后,等到了合适的地方再说,好不好?”
乐无涯本是来勾引他的,万没料到他真能端出这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架势。
可听他用这种近乎哄劝的语调说话,乐无涯却有点毛了。
……这小子也忒能忍了吧?
这种表面端方君子、内里憋着邪劲儿的,忍到最后,搞不好给他来个大的、狠的。
乐无涯眼前不由自主地闪过了那棵歪歪斜斜的百年古树,又想到那天腿间火辣酸涩的滋味,饶是再天不怕地不怕,双腿都禁不住虚软发颤,打了两下摆子。
不行!得给他泄泄火!这玩意儿攒着容易出事!
乐无涯:“那……就这么躺一会儿?”
项知节乖巧道:“嗯。”
乐无涯放软了骨头,往后面挨挨蹭蹭了一阵,心一横,牙一咬,往他怀里坐了坐。
项知节果然不是草木石块,果然有了反应。
环抱着他的手一紧,侧腰上的皮肉被一只大手抓得凹陷了下去,指印边缘泛出了薄薄的红意。
可乐无涯的腰也禁不得这么摸,从腰到脚心一阵过电似的发麻,激得他脚趾猛地蜷缩绷紧,忍不住蹬了一脚床铺:“唔……”
项知节立即松开:“老师,冒犯了。”
话虽如此,他的手掌仍是贪恋着那几乎带着三分吸附力的肌肤,顺着他的腰慢慢捋下去。
乐无涯紧绷的脚趾几乎要抽筋了,一个挣扎,就要起身逃跑。
身后的项知节登时闷哼一声:“老师,别动……”
乐无涯气急:“你讹我啊!”
他气息急促得简直要控制不住:“不是……肚子疼……老师别动,叫我缓缓……”
乐无涯:“……”
他认命地在项知节怀里转过身来,忍不住报复性地隔衣捏了一把他的胸口后,恨恨道:“给我听话点!”
旋即,他涂了淡淡口脂的嘴唇覆盖上了项知节的,一点点引导、梳理起他的呼吸来。
在乐无涯一朝失手,进退失据时,赫连彻也铩羽而归。
丹绥衙门里里外外都被乐无涯把控着,他的商队甚至不被允许从衙门前通过。
仅仅一墙之隔,却不得相见,赫连彻强忍住满心焦躁暴戾,命手下先行安顿,自己则自去寻翻墙的地方。
由于严防瘟疫,街道上行人仍是寥寥。
在绕到丹绥衙门后墙时,一道冰冷、审视、警惕的视线从斜刺里投来。
赫连彻的直觉如狼一般精准,猛地顿步,倏然回首!
而窥探的人,也并没有任何隐匿自己行迹的打算。
裘斯年背靠着斑驳的墙砖,目光沉沉地锁定了赫连彻。
……他记得这个人。
这是大人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至亲。
也是将他往死路上推了一把的人。
赫连彻当然也记得裘斯年。
上一次与他相见,是在大虞森严的宫禁之内。
这人一身玄黑长门卫官服,盯着自己的眼神阴恻恻的,是那狗皇帝身边的一条恶犬。
在此地猝然遭遇,赫连彻毫不犹豫地将手探向腰间的鹿皮匕首。
可眼前的裘斯年,身上那股子尖锐的戾气与无端的恨意,竟是荡然无存了。
他没有摆出任何防御姿态,而是面无表情地向斜上方指了指,旋即脚尖一点,鹞子一样轻巧地翻身上了房,转瞬间便没了踪迹。
赫连彻怕乐无涯遭此人窥伺,又被狗皇帝害上一回,心下一急,见四下无人,倒退数尺,旋即便如一头蓄势的猛虎,纵身跳上了九尺高的墙。
墙内,一株枝叶繁茂的老枣树倚墙而生,
靠着它,赫连彻便能畅通无阻地轻松落地了。
蹲踞在墙上的赫连彻:“?”
他稍稍歪头,露出了一丝惑然的神情。
这算什么?
把人骗进来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