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后的小连山岩石崩解,锋利的石茬如獠牙般隐伏在泥浆之下。
一块尖石,将他小腹划了一道极长的口子。
应该挺深的,血一直流,流得他有点头晕。
走了半晌,项知节察觉到这血流得有些不对,低下头,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指,微微拓开伤口,从里面取出来一枚石片。
他随手把那沾满了温热鲜血的石片扔了。
它嗒嗒作响,一路滚落深谷。
血流果然缓了一些。
项知节加紧了脚步。
途中,他看到了半只人手露在淤泥之上,五指蜷曲如爪,徒劳地抓向虚空,仿佛想攫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项知节蹲下身来,看了看露出地面的两节手指,略松了一口气。
不是老师。
这人大抵也是懂些避灾法门的,知道面对泥石流,若是躲闪不及,最好要往泥流倾泻处的两侧山上跑。
可他腿脚不济事,不知是跑得慢了一步,还是被落石砸中,没能躲过去,就此被吞噬。
到底是一条人命。
项知节俯下身去,沿着他僵硬的手臂,挖出了他的头脸。
他面色紫涨,气息断绝,已然无救。
项知节利索地站起身来,不再理会,任稀软的泥流重新将他慢慢掩埋起来。
晚些再收殓。
老师要紧。
项知节一路遇见了七八具尸身,大多数都埋在泥里。
这些人都是追着周文昌上山的,有的是恨极了他,临死也要拉他垫背;有的则认定周文昌不会坐以待毙,跟着他或能闯出生路。可惜慌乱中不辨方向,尽数葬身于此。
其中有一具尸体,还是项知节一脚踩下去,因为脚感不对才发现的。
项知节没空一一把他们刨出来验看,只根据露出的局部判断身份。
只要不是老师,那就统统丢开去。
可眼见迟迟找不到乐无涯的踪影,项知节渐渐不安了起来。
人死之后,面貌是否会与生时大不相同?
几年前,老师病死圜狱时,他听闻噩耗,吐血抱病,错过了和老师相见的最后时机。
他没见过老师死去的样子,万一弄错了怎么办呢?
于是,他走了回头路,双膝跪地,将那些尸身一具具重新刨出,不顾污秽,凑近细辨面容。
乐无涯便是在这样的场景下,拖着死狗似的周文昌,见到了背对着他勤勤恳恳挖尸体的项知节。
隔着朦胧的雨幕,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不是他乐无涯思之太甚,就是项知节念他成狂了。
他无情地把昏迷的周文昌扔到一边,摔得他在昏迷中都忍不住吭哧了一声。
乐无涯蹑手蹑脚地靠近了那个雨中的幻觉。
雨声喧嚣,再加之项知节双耳中皆是嗡嗡不休的杂音,他没有听到来自身后的脚步声。
……当真是他。
确认了这一点后,乐无涯紧绷着的肩膀陡然松弛了下来。
几天不眠不休,四下奔忙,挖坑布局,随机应变,他都是精神十足的。
可这一瞬,他忽然累得不成了。
走不动了,一步都走不动了。
乐无涯假装方才自己没有扛着周文昌一路准备下山,呼出一口浊气,将跪在地上卖力刨人的项知节的后背做了垫子,合身趴在了他背上:“这位小公子,这是干嘛呢?”
乌鸦扑棱棱地飞过来,理直气壮地落在了他的鸟架子上。
项知节的动作骤然凝固住了。
乐无涯看不到他的表情,快乐地大放厥词:“小公子啊,我行路至此,实在精疲力竭,烦请背我一程。您的大恩大德,在下必铭记于心,日后定当厚报。”
话本里,山中骗吃行路客人心的山鬼狐精,都是这么一套说辞。
项知节回过头去,看似如常的语气透着一丝颤抖:“真的吗?什么报偿都可以吗?”
乐无涯点头如捣蒜:“真的啊。”
项知节猛地拧转了身子,揽住了乐无涯的腰,单手压住了他的后脑,两人翻滚几圈,最终,项知节居下,将乐无涯紧紧护在了他身前。
他几乎是颤抖着吻上了他的嘴唇。
软而凉的触感,像是葡萄的果皮,内里则藏着甘美的果肉和汁水。
老师的味道是清澈的,干净的,催人欲醉的。
乐无涯被他笨拙而生涩的吸吮弄得嘴唇有些疼痛。
然而他顾不得这些了。
因为他清晰感受到了项知节口腔里的淡淡血腥味。
他心脏向下沉去,掐着项知节的下巴,强硬地与他分离开来。
天地间,雨声隆隆。
项知节眼巴巴地瞧着他,眼睫是湿漉漉的,左眼无声地滚下了一滴泪来。
之所以能确定是泪,是因为雨水不会这么灼人。
乐无涯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转而摆弄起项知节的衣裳下摆,将手指悄然探了进去,游走在他冰凉却坚硬的小腹时,察觉到了那处湿黏的伤口时,他心头一紧,却故作不觉。
单看他的眼神,乐无涯便知道,他心里的伤比身上的伤要重些。
当务之急,先医心病。
他滚热的指尖在项知节的脐周打转,轻一下,重一下,惹得那处的皮肤一点点滚烫挛缩起来,才似笑非笑地发问:“……我说啊,你会不会亲?”
项知节俯身凝视着他,呼吸渐重,心胸里狂乱地呼叫着什么。
乐无涯吐出了一点舌头,用雪白的牙齿咬着,令它充血泛红后,笑嘻嘻地诱导他:“亲这里,咬这里,用点力,我喜欢这样。”
项知节负隅顽抗:“不能咬。老师……会疼。”
乐无涯凑近了他的耳朵,问道:“还是不是好孩子了?”
项知节耳畔轰地响了一声。
耳鸣似乎比刚才还剧烈,心跳也是。
他履行了一个好学生的职责,在泼天的雨声中,乖巧又暴戾地咬住了乐无涯的舌尖。
乐无涯从未如此清晰地感知过自己的身体。
皮肤一阵阵地发着紧,雨水浇淋在上面,像是浇在了滚热的烙铁上,又像是有无数细密的针尖,一下下刺入肌理,灸治着他的神经,叫他止不住地晕眩。
一声细碎的低吟声终于难以忍受地溢出:“嗯……”
第310章 斗法(五)
瓢泼大雨里,两人的血里仿佛流淌着烈火熔浆,肌肤、呼吸偶一碰撞,便是抑制不住的火花四溅。
乐无涯最先受不得了,颤抖着、抽着气……
抱紧了他。
不能推开。
怎么能推开呢?
他攥着他的手腕,脑海中一阵阵地晕眩着。
因为炙热而分明的渴望。
在吸吮得他舌尖发麻刺痛后,项知节率先停了下来,眷恋地将额头贴在乐无涯的鼻子上,蹭一蹭,又带着一点小小的贪婪,用自己的鼻尖去顶他乐无涯上的那颗小痣。
乐无涯由得他闹去:“不像样了啊。”
项知节望着他,忍得骨头都疼了,要攥着自己的手腕才能忍住血脉里的嚣叫和冲动。
他竖起一根手指,请求他的首肯:“再亲一个。”
乐无涯挑眉:“……什么?”
项知节的脸泛红了,却依然坚持着道:“亲一个。”
乐无涯骑跨在他身上,居高临下、饶有趣致地欣赏着他:“大点儿声,雨太大,听不见。”
项知节:“……老师明知故问。”
乐无涯就爱逗君子,伪君子也行,叫人颇想把他那副端方皮囊扒下来,瞧瞧内里藏着的究竟是何等模样。
他诚恳道:“真没听见。”
项知节:“我……”
他伸出的手指被乐无涯一把握住,越过头顶,按在了地面,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俯身亲吻了下去。
项知节的眼睛微微瞪大了。
他的身体,他的欲念,仿佛是一支强弓,被这世上最好的弓手拉满了。
乐无涯其实不大会亲人,效仿着小时候吃绞绞儿糖的样子,连亲带舔了一阵,总算直起腰来,坐在他身上蹭了两下,持之不懈地逗他:“再给你一次机会,说大声点,刚才说想要什么来着?”
项知节再没犹豫,按着他,刚要把人按回来,爆发出力量的肌肉便陡然僵硬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