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红妆瞧他一眼:“听人说起,闻人知府在南亭时曾因为行事招摇,惹来他人暗杀,被人捅了一刀,这算是什么戏?周瑜打黄盖么?”
乐无涯:“……”
他试图抵赖:“什么刀,什么戏,没听说过。谁跟你嚼的这些舌根啊?”
戚红妆仰靠在圈椅中,神情安然道:“我同你说过的吧。你来桐州之前,便有人写信给我,告知了我许多事情,让我为你撑腰,也叫我顾好你,不要莽撞行事。”
……小六?
乐无涯不自觉抬起手,隔衣狠狠搓捻着那枚被他的体温浸得温热的玉棋子:
好你个项小六,敢出卖我!
在乐无涯咬牙之际,他又听戚红妆道:“不过他常给我写信,我早习惯了。现今他是长大了、稳重了,年少之时,简直是迹类疯迷,我已是见怪不怪了。”
……迹类疯迷?
谁?
小六?
“这么说来,我与闻人知府交往时,总谈公事,似乎没有时间这样悠闲自在地聊些闲话。”戚红妆好整以暇地望着困惑的乐无涯,“不妨直说了吧。亡夫的两个徒弟,脑子都有毛病。”
戚红妆不怎么讨厌项知是。
他不过是生了个货不对板的甜美外表罢了,轻轻一捏,全是横流的毒汁。
不过,这毒汁毒性挺浅,不足为虑。
而且随便一气,便是效果拔群。
相较之下,她对项知节的观感就要复杂得多了。
她与乐无涯大婚后,隔三差五地总有信件递到乐府,指名是给她的。
寄信人并不故弄玄虚,一开始便极其坦诚地自报了家门:
他是当朝六皇子项知节,曾与乐无涯有过一段师生之谊。
信的内容很简单,无非是乐无涯一些生活日常的简单记录而已。
“二月初六。老师上朝,咳了五声。正值冬春交替之际,请师娘为老师多熬梨汤。”
“三月初十。老师贪食醍醐饼,进了三块,难免会胃腹胀痛,还请师娘多关照一二。”
“四月初一。昨夜仰观天象,知倒春寒将至。老师素喜美服薄衫,恐其受寒,恳请师娘严加监管,务必劝其添衣,以保康健。”
起先,戚红妆不作他想。
她见过项知节,观其样貌,便以为是个良善温和的好孩子,如此殷殷关切,只为满腔师生之情。
然而,她与乐无涯成婚了几年,他就孜孜不倦地寄了几年的信。
前后共计二百八十二封。
傻子都能看出这人是个疯子。
戚红妆并没有和乐无涯言说此事。
她嫁来乐府,不过是得了皇帝的命令。
被无端卷入皇室争端,她已然够心烦的了,并不想再牵涉进更多的漩涡里,索性装傻作痴,对那人的心思佯作不觉。
直到那年,约莫是乐无涯死前一年,素来与世无争的庄贵妃,突然邀请戚红妆前往她所居住的青溪宫叙谈。
戚红妆不明就里,动身前往。
青溪宫内阒然无声,唯闻松风拂檐。
甫一踏入院子,戚红妆便是微微地一皱眉。
项知节跪在青溪宫院落正中央,一身素朴的道士打扮,人似玉,身如松,宽袍大袖里灌了些风,飘飘然仿若归去。
……赶得不巧了。
早知道庄贵妃在训子,就该晚些来。
丫鬟丹琼左手端一尊净瓶、右手持一枝柳条,正立在项知节身前。
眼见戚红妆到来,丹琼的神色不自然了一瞬,回过神来,才对她盈然一礼。
不知为何,戚红妆从她的动作中窥出了一丝手忙脚乱的意味。
戚红妆正欲入内,便听闻从青溪宫洞开的宫门内传来一声严肃的呵令:“行礼!”
闻言,项知节膝行着转了过来,敬而重之地执了师礼:“师娘。”
戚红妆漠然着一张面孔:……?
吓人。还以为是冲她来的。
不过,更叫她纳罕的是庄贵妃的态度。
虽然从没和庄贵妃讲过话,但戚红妆曾在皇家聚会中遥遥一望,见过那道出尘的倩影。
宫人皆言,贵妃已近仙道,不食人间烟火久矣。
……单听她如此疾言厉色,这所谓的“不食人间烟火”,怕是要打上个大大的折扣了。
“我已将人请了来。”庄贵妃的声音威严,带着叫人心悸的薄怒,“若你真以为自己持心以正,就不要背地里讲是讲非,不如将那些邪祟之语拿出来,当着人家的面说!”
项知节仰起头来,极轻极快地掠了戚红妆一眼。
“千万经典,孝义为先。”
虽不知项知节犯了何等大错,但观其态度,可谓是十分端正:“知节思虑此事,已有数年之久,其间反复印证,始终不敢确信。近来是确定了心意,发现实难更改,不敢欺瞒母亲,便来相报。让母亲发怒,是知节之过。”
庄贵妃不说话。
但宫内传来了轻且均匀的喘息声,像是被项知节气得不轻。
项知节转向一头雾水地冷着脸的戚红妆,语气恳切道:“师娘,知节有句话想同您说。知节心中有老师,情之所至,心之所向,如江河奔流,无法倒转。”
庄贵妃似乎没料到他竟然真的敢将觊觎老师的大逆不道之语当着他妻子的面讲出口,怒喝一声:“丹琼,符水!”
丹琼不敢违逆,闭着眼睛,抖着手,把一净瓶的水全泼在了项知节脸上。
带着香灰味道的水液顺着他的脸颊缓缓淌下。
但这阻碍不了他什么。
项知节舔了一下嘴唇,一脸坦荡正直道:“师娘,我可以做小。”
“您若不喜,我无需名分,偷情也是可以的。等得了您的允准,我再同老师慢慢地谈。……您知道,老师的心一向很软的。”
丹琼目光呆滞地站在原地,仿佛已经死了一会儿了。
戚红妆并不惊怒,一挑眉毛:“六皇子,您身份尊贵,何须如此自降身价?”
“如您所言,我是皇子,盖因上苍眷顾,身份已是至尊至贵,又何必介怀什么身价?”
“若我不允准呢?”
项知节郑重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戚红妆在乐无涯的教导下,读了书,识了礼。
她晓得项知节这话是好话。
但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戚红妆觉得,此话大有深意,不像是要诚心讨好自己的意思。
……更像是“天下没有挖不动的墙角”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情人节虽然过去了,但还是放个项小六在这里。
项小六,一款素质极高但没有道德的恋爱脑
第207章 来生
里面的庄贵妃显然是被气得狠了,咳喘了起来,唤道:“丹琼!丹琼!”
丹琼急切万分,躬下身来拉一拉项知节,示意他同自己一起进去,道歉认错。
无奈,项知节的膝盖仿佛是牢牢地扎根在了地上,拉扯之下,不动分毫。
丹琼无奈,只好独自一个快步入了宫门。
一时间,松风飘荡的院落中只剩下了项知节与戚红妆。
戚红妆微叹一声,蹲下身来:“这么热闹,合该请他本人来的。可惜,我不懂戏,也不爱看戏。”
“这种事,你与有缺私下商议妥当便是,哪有先找我这个妻子来说话的道理?”戚红妆语调平淡得犹如是在描述一个既定事实,“特地来找我讲述此事,是盼我把这事说与皇上听吧?”
听闻她如是说,宫内的咳喘声由重转轻,渐渐平息了下来。
项知节擦去了面上的符水,温和谦恭地一点头:“到底是瞒不过师娘一双慧眼。”
戚红妆随口道:“是他教得好。”
话一出口,她便见项知节把脸偏到一侧,展颜一笑。
戚红妆:“……”忘了。这个小的也是乐无涯教出来的。
说老实话,戚红妆对此事还是有些意外的。
不管是专注修道、不问世事的庄贵妃,还是温良、恭顺、默然的项知节,都不像是会做出此事的人。
看来,人果真不可貌相啊。
戚红妆收敛心神,问道:“什么时候知道我和他的事儿的?”
“一开始并不知晓。”项知节答,“可我选了许多黄道吉日,卜课了二十几卦,都说师父八字不见财星,本该是无妻之命的。”
戚红妆:“……”
“后来,老师与师娘多年无子,且不曾纳妾,开枝散叶。我便想,老师既不求儿孙满堂,那或许和男子也可以的。”
戚红妆:“……”那你是真的敢想。
项知节继续道:“一年前,老师自外归来,生病高烧,我偶遇老师,送他回家,见老师与师娘虽同处一室,屋中却有两张床铺,靠窗小榻上铺有一套完整的被褥,上面是老师身上的气息,而主床上却仅有花卉淡香,便私心猜测,老师与师娘大概是分床别居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