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知是恨恨地俯下身去,扯住他的脸,粗暴地一通揉按。
这东西就不值得自己温柔待他!
就该咬他,打他,让他疼,他才能知道好歹!
等到乐无涯的双颊被他扭得满布薄红,他才直起腰来,眼里寒光四射。
“他死不了!”项知是恨道,“你尽可安心了吧?”
乐无涯又疼又好笑,盯着项知是看。
在他眼里,他就算凶,也凶得有限,凶得幼稚。
见乐无涯不吭声,项知是越发气堵。
为了穿上现在这身漂亮又修身的青缎子马甲,项知是从昨天中午开始便只喝水,一粒米都没吃。
自从他入了席,就喝了三杯水酒,连点心都不曾吃上一口。
结果乐无涯轻而易举地就把他气饱了。
真真是好本事!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阴阳怪气道:“我看闻人知府快要憋死了,于心不忍,才诚心告知。若是闻人知府真对六哥的病况关怀备至,我明明知道实情啊,你问我就好了,何必强忍着呢?不怕郁结于心?”
从小七的语气,乐无涯听出,小六虽病,但的确不至于马上吹灯拔蜡。
他徐徐吐出一口气来,四肢百骸的沉重感潮水般尽皆消退。
他说:“怕的是你伤心啊。”
项知是听清了,却没敢听得太明白:“……什么?”
乐无涯叹了一声:“七皇子素来不喜六皇子,我追着你问,你又要赌气泛酸的。我不想你太难过。”
项知是耳中轰然一响,只剩下“赌气泛酸”四个字余音袅袅,经久不散。
他面上顿时飞上红霞,揪住乐无涯的领子,将他提到了自己面前,气喘吁吁:“你胡说八道什么!谁对你泛酸?”
他对乐无涯……对老师……怎会?……
简直是倒反天罡!信口雌黄!
项知是混乱又温热的鼻息落到乐无涯脸上,又回流而来,灼得他自己满面生热。
乐无涯的脸迎着阳光,目光很温柔,像是生光葳蕤,像是夏花绚烂:“别闹。”
四周明明是小桥流水似的胜景,项知是却仿佛立在刀山火海间,烧得他站不稳。
……闹?
忽然间,项知是有点糊涂了。
自从他与项知节分开养着后,便是各自吃用各自的。
乐无涯,算是他们的第一个交集。
难得的是,万事不争不抢的小结巴,居然挺把这位老师当回事。
项知是第一次发现项知节这么在乎一个人。
于是,项知是便忙碌了起来。
他对待乐无涯,永远是好一阵,又歹一阵。
但凡是好,那都是在项知节面前演出来的。
项知是撒娇撒痴,尽心尽力地扮演着所谓“师徒情深”,只为了让项知节不那么好过。
但凡是歹,全都是他在乐无涯面前的真情流露。
他最不乖、最幽暗的面目,全都是在乐无涯面前展现出来的。
长年累月,时至今日,他压根儿分不清自己对乐无涯是什么感情了。
总而言之,对旁人,他很讲道理,很讲利益,可只要是对着乐无涯,他就全凭“兴之所至”,真像是在“闹”了。
可是。
可是……
项知是心乱如麻,愈发恨起害他如此方寸大乱的乐无涯来。
不管是生前死后,此人就知道祸害人!
他一把将乐无涯推到回廊的浮雕石窗前,满心怨愤,掉头就走。
项知是使了寸劲儿,乐无涯肩膀猛地硌到了窗格,痛得捂着肩后,连声倒抽冷气,强忍着才没骂出声来。
小兔崽子,没轻没重的!
然而,他略带痛楚的气音,却叫项知是一步都迈不出去了。
项知是僵在原地,气得一跺脚,旋即急急折回,语中还带薄怒:“疼了?”
乐无涯瞥他一眼,眼波凄楚动人地一转,看样子几乎要落下泪来。
项知是心口一绞,刚想关切几句,整个人便被乐无涯一推一甩,稳稳撞在了格窗之上。
项知是肩胛一阵锐痛,张嘴就要骂他,可一抬眼,却见乐无涯露出了与方才席上一样的笑。
自得、轻快、恶作剧得逞一样的坏笑。
他贱兮兮地凑到项知是跟前:“七皇子,疼啦?”
项知是望着他,没有动作,没有表情,心却慌得难受。
他惊骇地发现,自己竟然喜欢看他这样笑,喜欢得移不开眼,连肩上的疼都顾不上了,连气都顾不上气了。
他俯下身去,猛地一摇头,像是要把什么念头从自己脑中甩出去。
你明明是来耍弄他的!是来让他在众位官员面前出丑的!
你要疯了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卡得活人微死了
不过还是更出来啦!
小七,一款连迟钝程度都和老师不相上下的好学生√
第136章 圜狱(一)
项知是垂眸低眼,强定心思,在几个呼吸间,眼中妒火渐渐熄灭。
不着急,不着急。
乐无涯眼光奇差,眼里从来只看得见小结巴那等矫情造作的示弱之人,他又不是不知道。
自己与小结巴相争这许久,已是落后几步,绝不能再硬碰硬了。
于是,他再抬起眼时,便又是一派的天真开朗。
他揉着肩膀,站直了身体:“我疼,我拈酸吃醋,都该怨谁啊?”
乐无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他兄弟二人一母同胞,相貌肖似,外人总是分不清楚。
而乐无涯看项知节和项知是,从来是泾渭分明的两个人。
小六的嘴巴长得好,唇弓分明,拿舌头抿湿了之后,像是带露的花瓣。
至于小七,一双眼睛长得最好。
饶是有万千狡猾促狭的坏心思,也从落不进他的眼里去,看人时永远黑白分明,澄澈动人。
因此,有不少人发自内心地认为七皇子纯净活泼,是个脾性上等的好皇子。
反倒是项知节,由于生性不苟言笑,眼睛藏在扑撒开来的长睫之下,时常给人一种通过睫毛看人的幽微感,反倒叫人不大敢亲近。
被他这样一看,乐无涯不免想到了一年前的那个黄金台下的夏夜。
小七靠酒壮胆,抓着他不放,求他承认自己是乐无涯,求得嗓音沙哑、声带出血。
由于当时孔阳平藏在附近,乐无涯饶是有心,也无法明言。
思及此,乐无涯心肠软了软。
“怨我,全天下的坏事都怨我,总成了吧?”乐无涯道,“下官罪大恶极,十恶不赦,欠七皇子良多,下辈子也偿还不清,好不好?”
只被哄了一句,项知是便没出息地心情大好了。
他得寸进丈,一蹿蹿上了乐无涯的后背:“认罪,那就得认罚。罚你背我!”
自复生以来,乐无涯便将荒废的功夫捡了起来。
若非如此,他非得被这身上陡增的分量压个人仰马翻不可。
好容易站稳了脚跟,乐无涯好气又好笑:“受累问一句,我刚刚撞的是您的肩,不是腿吧?”
“我不是疼的,我是饿的。”
项知是把脸贴在乐无涯肩膀上,那衣服是缎面的,触感清凉。
他惬意地贴了一会儿,又把另外半张脸贴了上去:“为了穿这身衣裳,算起来快一天没吃饭了。被你一撞,头晕得紧,走不动道了。”
乐无涯早习惯他变脸如翻书的模样了。
因为他自己也是此等样人,天生一颗七窍玲珑心,思想运转如飞,一般人跟不上,便只会觉得他们阴晴不定,甚难揣测。
乐无涯猜测,他既这般扭捏作态,便是想把刚才的争执翻篇了。
嘁,小孩子心性。
乐无涯身为老师,自是要护着学生,帮他把这一篇翻过去了。
他取笑道:“没想到七皇子如此爱美。”
项知是嗅着他身上淡淡的松柏香,好容易稳定下来的心一时间又跳得没了个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