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步走进来,皮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规律的声音。
他走到宋闻的床前,微微低头,手电筒的光束缓慢的抬高,骤然照向床上的身影。
“宋闻。”
男人的声音不高,压在夜里甚至有些低沉:“从今晚开始,我们正式进入……矫正治疗。”
第73章 陆今安,请你以后离我远点
卧室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夜灯。床头柜上,放着一瓶打开了盖子的褪黑素,旁边是半杯没喝完的水。
放在床上的手指紧握了几把,下一刻,陆今安猛然从床上坐起,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又是一个噩梦。
他用手搓了一把脸,慢慢平息了呼吸,才听到密集的雨声。
窗外黑洞洞的,能看到的只有砸在玻璃上的急雨。
这应该是入冬前的最后一场雨了,陆今安靠在床头上,沉默地想到。
伸手去拿手机看时间,屏幕亮起,上面横陈着一个未接来电,打入的时间显示是在十分钟之前。
号码陌生,末尾坠着很多个“4”。
有点熟悉,吃了药,脑子有些迟滞的陆今安又一时对不上号。
缓慢的思维还未散开,掌中的手机忽然再次震动了起来。
还是那个号码,陆今安盯着末尾连续的三个“4”,一个名字猛然跳入脑海。
盛屿。
他迅速划开接听键。
“陆总。”低沉平稳的声音混在嘈杂的雨声中传来,“我这边收网了,下一步怎么办,等你的指示。”
“在哪?”陆今安下意识坐直身体。
“港尾,二号仓库。”
“等我。”
……
烟城无海,只有一条大江。
早些年,沿江码头众多,渡人送货,热闹,也乱套。
后经治理,多个违法经营的私人码头被取缔。像被岁月随手扔下的垃圾,这些码头逐渐荒败,如今已罕有人至。
磅礴的雨幕笼罩着废弃的码头,江水的浪涌声被风雨掩盖。
依着码头而建的是早时的货运仓库,如今墙皮脱落,锈迹斑斑。
一辆黑色的宾利刺破雨幕,轮胎碾过积水,急停在二号仓库紧闭的大门前。
车门打开,一柄宽大的黑伞“嘭”地撑开,隔绝了倾泻而下的雨水。
陆今安从车上下来,风衣的衣角落得慢了些,沾了几滴雨。
他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手提包,沉甸甸的,有些分量。
四周没有灯,只有仓库门缝底下泄出的一线微弱残光,勉强勾勒出门口的轮廓。
他走向仓库侧面的一扇角门。推开门,听到了生锈的合页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
略微屈身,陆今安走进仓库,滴着水的雨伞被他随手靠在了门内的墙壁上。
仓库空旷,高耸的穹顶隐没在黑暗中,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尘土和潮湿霉菌混合的气味,只有一盏临时接上的孤灯悬在中央,投下一圈昏黄的光晕。
光晕外围,五六个人或高或矮,或站或蹲,沉默地散布在半明半暗的地方。
他们无一例外,眼神冰冷、狠厉,没有任何情绪地聚焦在刚刚进门的陆今安身上。
而在他们合围的中央,灯光直射的地面上,四个男人狼狈地席地而坐。
他们的脸上身上带着不同程度的青紫和伤痕,双手被反剪在身后,粗糙的麻绳紧紧捆着手腕,而绳子的另一端,则牢牢地系在一根曾经用于固定大型货物的铁柱上。
与外围那些人的冰冷不同,这四道射向陆今安的目光里,掺杂了更多被压制后的屈辱、不甘,以及随时要扑上来将他撕碎的赤裸裸的恨意。
只有坐在中间那个男人还算平和,即便处境如此,依然曲起一条腿,姿态狂妄。
他盯着陆今安,腮帮子鼓动了一下,狠狠地朝旁边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陆今安的目光越过其他人,落在这个男人身上,冷声问道:“这就是卓三儿?”
“妈的!卓三儿也是你叫的?!”
地上被捆着的另外三人猛然向陆今安的方向挣扎扑腾,像被铁链拴住的恶犬,龇着牙,发出咆哮。
这时,从仓库的壁角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一直隐于阴影之中的高大男人一步步走到了光源之下。
“没错,他就是卓三儿。”盛屿靠在废弃的木箱上,单脚撑地,一膝微屈,懒懒散散地说道。
“盛屿。”卓三儿也靠在后面的铁柱上,伸长了腿,“你他妈真敢弄我,就不怕以后半夜起来撒尿时,你不小心跌断了脖子?”
盛屿穿着西装衬衫,在一众匪患中,显得突兀乍眼。可优雅的精英皮相之下,却藏着比直白的凶狠更让人忌惮的狠戾。
“干了我们这行,就别说什么小心驶的万年船。卓三儿,钱摆在你面前,你也会毫不犹豫的对我出手的。”
“盛屿!你他妈……”
“欸,”拎着手提包的陆今安打了个响指,插进两人的话中,“三哥,看我。”他反手指向自己,“我是主角,盛总今晚就是个配角。”
他扬起恭敬的笑脸,快步走到卓三儿面前,放下手提包,呼啦一下脱下风衣,披在了卓三儿的身上。
“三哥,让您受苦了,改天状元楼摆十桌,小弟给您请罪。”
屋里的人,站着坐着蹲着的都愣了愣,连盛屿都微微扬眉。
卓三儿看着陆今安送到面前的敬烟,谨慎地问道:“陆总这是什么意思?”
陆今安顺嘴胡扯:“你是我爸雇的人,我是我爸的儿子,里外里,咱们是一家人。”
卓三儿一乐:“你爸可没把你当成一家人。”
“知道。”陆今安给被绑的四个人嘴里挨个怼了一支烟,见他们双手被缚,又逐一拽了下来,“就是想跟您套个近乎,讨个面子。”
卓三儿向后靠了靠,拉开了一点与陆今安的距离:“陆总,真没必要这样,你在我这讨不来面子。”
“我有没有面子不重要,”陆今安笑着拉开手提包的拉链,手向包中一探,“它有面子就行。”
两沓美金摔在了卓三儿的脚边。
卓三儿的眸光颤了一下,随即轻啧:“陆总小看我了。”
四沓美金又甩了过来。
陆今安依旧恭敬:“三哥,我只要一条消息。”
“只要一条消息?”卓三儿是道上的三流垃圾,一直不讲什么道义,他瞥了一眼脚边的钱,“你问。”
“陆昊让你们干什么?”
“他让我们跟着宋闻。”
“就跟着?”
卓三儿咧嘴一乐:“只跟着还找我们干什么,他让我们得着机会弄一下宋闻。”
陆今安慢慢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怎么弄?”
“断胳膊断腿,或是弄个深度昏迷什么的,反正,得残。你爸说了,这样他才出了心口的恶气。”
卓三儿口气凉凉:“陆总,前段时间你把宋闻护得挺紧啊,同进同出,让他从不落单,好不容易那晚他进了棚户区,谁想到警察那天晚上在那片儿查流窜犯,我们又不好动手。”
“这几天,宋闻更是连影子都见不到了。”卓三儿将腿一曲,凑近陆今安,“陆总,你把他藏在哪里了?”
陆今安没回他的问话,转头看向盛屿:“盛总,你的这些手下眼色真是一般,我现在好歹也算你们的金主,就让我这么费劲的蹲着?”
盛屿轻轻叹了口气,用脚踢了一下旁边也蹲着的瘦猴。
瘦猴不情愿,嘴里一边嘟嘟囔囔地骂着,一边起身将一个啤酒箱子踢到了陆今安的屁股底下。
陆今安安然一坐,随手从皮包中拿出一沓钱,抛给了瘦猴:“谢了哥们儿。”
此举让众人皆是一愣,卓三儿的眼皮更是一抖。金主他们见的多了,可推个啤酒箱子就给一沓美金的,却只有陆今安头一份。
卓三儿瞄了一眼鼓鼓囊囊的黑色手提包,他抽了一下鼻子:“陆总,还有什么要问的?”
“没了。”陆今安慢慢地拉上手提包的拉链,“钱带多了,还得拎回去。”
卓三儿的脚忽然将提包一挡:“其实也不用带回去,陆总有什么吩咐,我去做就可以,我比盛屿好用,他们不敢真的动人命的。”
陆今安此时已经站起身,收了笑,居高临下的看着脚边的卓三儿:“哦,对了,三哥没完成我爸交代的任务,自然收不到钱,现在又被我的人按在地上摩擦,也就是说,你既没得到实惠,又掉了面子。”
“三哥这是挣不到我爸的钱,又想来挣我的了?”他掂了一下手中颇具分量的提包,“钱我可以不带回去,但就要看三哥怎么配合了。”
“怎么配合?”
“先给陆昊打个视频吧。”
“就这么简单?”
陆今安翻出口袋中的烟盒,叼了一根烟入口,眼睛微弯,却没笑:“三哥,钱没那么好赚的,当然没这么简单。”
……
午夜时分,刺耳的电话铃声惊醒了浅眠的陆昊和一旁的护工。
电话屏幕上只有一个字:卓。
苍老的男人向护工挥了挥手:“你先出去,我接个电话。”
放平的床铺被慢慢摇起,陆昊捋了一把稀疏的头发,接通了视频。
“终于得手了?”属于上位者的声音送到了屏幕的对面。
然而,当空旷的屏幕探进一个脑袋时,却不是预想中那个吊梢眼的卓三儿。
陆昊心中一紧,迟疑道:“陆今安?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