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酸溜溜地开口:“……你这么怀念以前的阿狸,心里果然只有世子没有朕,就这样还说什么依朕的心思就让世子英年早逝,你舍得吗?”
“世子是阿狸,陛下也是阿狸,”谢逍凝着他的眼睛,认真说,“我怀念的不是作为世子的陛下,是愿我的陛下能像世子那样,开心没有忧虑烦愁。”
晏惟初听得更酸了,却是另一种自胸腔升起绵延漫开的酸涩,将他五脏六腑所有的感知都浸泡在其中,泡得格外酸软。
他抬手轻抚谢逍的脸,眼神也在这一刻变得平静幽深:“你就一直在这里待着,哪也不许去,朕不允许,不要想着舍弃朕,朕也不允许。
“表哥,我只要你,若是没了你,我宁愿不做这个皇帝。”
所有的纷杂的思绪都退去了,谢逍安静看着他,也不想再劝。
“陛下能如何只要臣?”
“宁我负世人,休世人负我,”晏惟初的声音轻得似羽毛挠过谢逍心尖,“你且看着便是。”
第69章 皇后的架子先摆上了
之后数日,谢逍始终没能离开过皇帝寝殿半步。
晏惟初铁了心扣着他,不让他去听外头的风言风语,也怕他又在自己眼皮子下跑了。
谢逍自从问过那一次之后也不再提要出去,真正闲了下来,每日清早送晏惟初出门,晌午、傍晚等他回来。
他们几乎每晚都做,一两次或者两三次,乐此不疲,像要将这一年多欠的次数全补回来。
晏惟初有时觉得,谢逍这样好像真正有了他后宫之主的样子,若是能一直这样多好。
转眼又半个月,下头官员开始催促再不回去要赶不上过年,晏惟初仍然不为所动。
直到湖广那头传来紧急军情,就藩庆同府的隆王打着清君侧的名义,伙同当地都指挥使和布政使起兵,几日间接连占下周边数座城池,守城官兵无不望风而降。
“造反就造反,说什么清君侧,当朕是三岁小儿。”
消息传来,朝会上一片死寂,唯独晏惟初嗤笑出声,他的目光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一张张脸,这当中有多少人与之有勾结,怕是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他早知道这些人不会就此老实认命,果然闹剧又开场了,他人还在这边就敢造反,想要清君侧,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有官员出班说起反王起兵檄文里提到的朝有奸恶,不敢再说是指谢逍,便扯出了万玄矩。
万玄矩这个东厂厂公从前就是这些人的眼中钉,晏惟初亲政之后力保下他,这厮变本加厉为皇帝做马前卒,先是使用残暴手段强征商税,如今又四处查他们的地,叫他们如何能忍?
“请陛下诛杀此獠,以正视听,安天下臣民之心!”
一个接一个的人跪下,借机逼迫晏惟初杀了万玄矩。
晏惟初当然知晓砍万玄矩一个让那些造反那些人没了起兵的由头,才好天下共讨之。
但他今日若是从了,等同承认了万玄矩做的那些事情是错的,无论是征商税还是清丈田地都再无可能推行下去。
想得美,他绝不就范!
晏惟初的应对依旧是直接退朝,将这些人的劝谏当做放屁。
爱跪就跪着,跪死几个他反而清净。
谢逍过来御书房时,晏惟初正在亲笔写诏旨,让已经回去南闽的曹荣与西南边的施家军两路出兵,共同擒拿逆王平定叛乱。
谢逍进来,晏惟初下笔如飞,没有看他:“我说了你不可以离开寝殿,谁许你跑来这里的?”
谢逍问他:“江南这边的兵马,陛下打算让谁去统领?”
晏惟初扔了笔,凶恶抬头:“反正不是你!”
谢逍提醒他:“陛下,事涉国朝安稳,不要任性。”
僵了片刻,晏惟初挫败跌坐下去,他如何不知道,他能用的人太少了,叛军是冲着这里来的,他身边最信得过也最有本事的,只有谢逍。
“回去吧。”
谢逍轻声劝他:“你在这里,只会成为他们的活靶子,你回去京中,我帮你平定这边的事情,等把这里彻底拨乱反正了,若是陛下传召,我一定会去。”
晏惟初死死瞪着他,又红了双眼。
谢逍伸手,捏住晏惟初面颊,手指轻擦过眼尾:“听话。”
晏惟初只能回去,留下谢逍在这边坐镇领兵平叛,在这件事情上,他确实没法任性。
但他心里不高兴,很不高兴,又要跟谢逍分开,还不知道要分开多久,怎么想都觉憋屈得很。
谢逍与他提议:“陛下,我听人说今晚这边的灯市开了,想不想去看看?”
晏惟初心情不好,不去的话到嘴边,想起当日在京中他们一起逛九秋灯市的种种,怏怏改口:“那就去吧。”
入夜以后谢逍让人备了车,带晏惟初微服出门。
灯市开在十里烟波的淮水河畔,每岁京中的九秋灯市结束后各地也会陆续开灯市,挑出灯王,为明年新春的上元节灯会做预热准备。
清江府素来以制作花灯闻名,这灯市开得自然热闹非凡,完全不输京城的九秋灯市。
先前的那些动荡、外头快要烧过来的战火并未影响这头分毫,依旧处处歌舞升平,一片安宁盛世之景。
行宫离这灯市不远,车马过去,两刻钟便到了。
他们在街口处下车,带了几个侍卫,并肩往前走,放慢脚步边走边逛。
千百盏花灯彩灯装点水畔市集,与河中画舫檐角的灯笼交织,光影流淌,将这一整条流香金粉河映照成璀璨星汉。
脂粉飘香,丝竹琴乐声自四面八方缠绕上来,晏惟初烦躁的心绪逐渐松下。
“表哥……”他刚想说什么,转头却没见了谢逍。
晏惟初一愣,慌乱四顾,在如织的人流里着急找寻谢逍的身影。
缀在后方的侍卫上前来,晏惟初眉头紧蹙,正要吩咐他们去找,身前的行人散开,谢逍又重新出现在他眼前,手里还拎着一只刚买的花灯。
晏惟初大步过去,不高兴地问:“表哥你刚去哪了?”
谢逍将花灯递给他:“送你的。”
这也是一只狸奴花灯,晏惟初接过,却闷闷不乐,他低着头小声说:“其实我对这个一点兴趣都没有。”
谢逍问:“那当时为何要我买?”
晏惟初的声音愈低:“我就是想要你给我买。”
谢逍点了点头:“我也就是想给你买,这次也一样。”
晏惟初接过,垂眼盯着手中花灯,光晕在他眼中逐渐模糊。
他上前一步,撞进谢逍怀里。
谢逍早已习惯了自己小夫君这样随时随地地撒娇,张开手拥他入怀。
“帝王犹作痴儿态,众生皆为俗骨身。”
前方飘来咿咿呀呀的软语唱腔,姑娘郎君们的笑声夹杂其中,风月情爱,旖旎动人。
晏惟初在谢逍耳边闷笑。
“阿狸笑什么?”谢逍轻声问他。
“我啊,”晏惟初叹息一般,“就愿做那痴儿。”
谢逍低头,听着他的笑声牵动自己心脏无规则跳动,拥紧了他。
*
御驾启程归京前一日,谢逍的表叔风尘仆仆自乌陇赶到清江,带来了谢逍的那五百轻骑。
晏惟初听闻禀报他们人已到了城外,很是惊讶:“朕几时叫兵部下了调令让他们过来?”
来传话的锦衣卫禀道:“他们手里有陛下的诏旨。”
晏惟初接过递来的圣旨看了看,沉默,是当初他让人送去给谢逍的空白的那份。
“去把定北侯给朕传来。”
前两日晏惟初同意回京,让谢逍留下带兵平叛后,便没再扣他在自己寝宫里。
谢逍这几日都在外头为这事忙碌做准备,等御驾一走就会出兵。
得晏惟初传召,他不到两刻钟便过来了,进来之前已经听说了他表叔带着骑兵刚到这边。
“我让他来的,”面对晏惟初的质问,谢逍随便解释了一句,他知晓自己可能没法跟着回去,早一个月就已去信给表叔,特地叫对方带兵过来,“陛下这一路回京,就算有五千人随扈,我也不放心,有乌陇这几百精锐护送你更安全些。”
晏惟初疑惑问:“你把这份圣旨给了他,所以你当初是怎么跑来朕这里的?”
谢逍毫不心虚:“反正我无诏乱跑也不是第一回了,陛下何必跟我计较。”
“……”皇后还没当上,皇后的架子倒是先摆上了。
晏惟初将他从头打量到脚,又从脚打量到头,有点无语:“是谁那晚哭着说不想成为朕的污点,这会儿倒是敢胡作非为了,无诏乱跑还假传圣旨,表哥,你说朕该怎么办你?”
谢逍无所谓地说:“随陛下处置吧。”
事涉晏惟初的安危,他没什么是不敢做的。
晏惟初晃着脑袋想了想:“表哥——”
谢逍一听他这语气自觉上前,晏惟初伸手拉过他,眼含希冀:“既然你表叔来了,要不我让他领兵,你跟我回京去好不好?”
“不好,”谢逍没有犹豫地拒绝,“我至少已经跟这边的卫所官兵磨合了一段时日,表叔才来这里,人生地不熟,如何能贸然上阵领兵?况且,表叔护送你回京后便要回去乌陇,那边也需要人坐镇。”
晏惟初甩开他的手:“说来说去你就是不肯跟我回去。”
谢逍反手去牵他,又被晏惟初甩开。
小皇帝有时候确实有些孩子气,谢逍最近越来越认识到这一点,只有在自己面前,晏惟初格外不同,他从前见过的,都是晏惟初最本色的一面。
想到这个,谢逍坚决拉过了晏惟初的手,以手掌用力钳住,晏惟初被他钳得生疼,狠狠瞪他。
谢逍的嗓音却分外温柔:“我说过的,等这边的事了,若陛下传召,我一定会去。”
晏惟初气闷道:“你走吧,办你的差去。”
谢逍弯下腰,凑近坐着的晏惟初。
晏惟初看着他:“做什么?”
“闭眼。”谢逍低声道。
晏惟初眼睫颤颤悠悠地耷下,闭上眼,原以为谢逍会亲他,亲吻却落至他睫毛,有些痒,一路痒去他心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