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庭献语气平缓地开了口:“我和裴警官的事,想必你也都听说了,我们忙得自顾不暇,并不知道八监也同时发生了情况,但———贺医生被要求留在那里,八监真正的主人,是您父亲。”
“蓝小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在事业和爱情之间……选择了爱情,是吗?”
他话说得委婉,左遮右掩,但怎么也跑不开那个尖锐的事实:
她在对抗她的父亲。
蓝仪云腾出手弹了下烟灰,没有正面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淡淡反问:“两个通缉犯,身上能有多大能耐。”
“自然是不如您。”
彭庭献很快接话,笑盈盈着说:“无论蓝叙先生意图如何,您目前都依然是帕森最具话语权的人物,但,恕我直言,这次贺医生被关押的地方,很考究,不是吗?”
众所周知,第八监区和蓝仪云水火不容。
一边是公开和她唱反调的地方,一边被关押的是她心上人,要说蓝戎的这个决定没有任何其他多余心思,彭庭献庄园的buddy都不会信。
蓝仪云的反应依然很平静,如同早已参透般,她说:“然后呢。”
“如果您接受合作,我和裴警官,愿意为您涉险进入八监。”
彭庭献后撤弯腰,向她鞠了一躬,放出杀手锏:“您在八监,应该没有信任或熟悉的手下吧?我认为,您应该不方便亲自到访八监,即便去了,也会被那些讨厌的研究员阻拦,所以———裴警官曾为您领兵,我也曾为您设计过武器,我们虽处境艰难,但依然,随时可以成为您有力的下属。”
话音落地的那一刻,“嘟嘟嘟”! 蓝仪云腕间的手环再度作响。
这次是蓝戎主动打了过来。
彭庭献还保持着深深鞠躬的姿态,大掌覆在略显消瘦的肩,上半身对折下去,呈现最真挚的弧度。
但当手环震动声音不断,意识到蓝仪云没接时,彭庭献便一点点抬起了头。
从容而面带微笑的,他慢慢掀眼,锁定蓝仪云:“无论如何,先向您的父亲报个平安吧。”
蓝仪云不疾不徐地用指甲轻敲桌面,规律却尖锐的摩擦声一下下回荡屋内,她脚边的炉火仍在燃烧,将瞳孔烧得淬红,倒映出野心勃勃的火苗。
彭庭献持续盯着她,也没有显露出一丝退怯趋势。
手环铃声渐弱,眼看就要沦落无人接听的局面,忽然,蓝仪云按下了接听。
这一次,果真是蓝戎的声音:“怎么,仪云,刚才蓝叙说你有点不对劲。”
蓝仪云冲彭庭献瞄过去一眼,指尖一抬,随手指了下门口烟灰缸。
彭庭献心领神会,微笑转身,步履沉稳地走了过去。
一切尘埃落定。
随即,他听到身后响起蓝仪云平平淡淡的声音:“蓝叙说什么你都信。”
对面沉默两秒,蓝戎泛出微醺鼻音:“别再做这样幼稚的行为,想说什么,回庄园,当面聊。”
嘟,通话被冷漠地切断。
彭庭献恰好在此刻折回,他把碎掉一半的烟灰缸轻轻放回了桌面上,体贴入微,虚伪的绅士嘴脸也做足全套,又继续向前推,不偏不倚停在她手边。
蓝仪云把苦涩的烟头摁灭。
“说你的条件。”
她直接道。
彭庭献佯装一愣,缓缓松出一口气,笑着感慨道:“蓝小姐,我们果然是一路人,我最喜欢和像您这样的聪明人谈生意。”
蓝仪云不置可否。
“我今天想要的,不是很多,您勾勾手就能帮我实现。”
说完,彭庭献伸出两根手指,笑容优雅:“我要一个绝对安全的藏身之处,我不挑,但如果可以的话,脚下这间就不错。”
他掰下去一根手指,继续:“还有充足的抑制剂,我明晚将进入易感期,不希望别人轻易闻到我的信息素。”
“以上,”他笑着盯住她的眼:“明晚之前,向您汇报贺医生的情况。”
第128章
从办公室走出,彭庭献为自己整理白大褂,伸出手指勾了一下耳后的口罩,精神抖擞,他舒心地哼哼了两声。
护士尚未离开,在一旁犹豫着探出身来,支吾道:“彭先生……我们会不会,被惩罚啊。”
“被谁惩罚呢?”
彭庭献模仿着她拉长的语气,尾音染上点点笑意:“我们刚从监狱长眼皮子底下走出来,监狱长关心贺医生,我们也要为贺医生感到高兴才是。”
他冲她扬了扬嘴角:“你很勇敢,护士小姐,像你这样热心又善良的人,其实很适合去照顾我的舍友。”
“你的舍友……”
护士慢半拍才反应过来,当即叉腰:“别提他!程阎个老怪物,我们护士科都讨厌死他了,不爱干净还屡教不改,长褥疮也是活该!”
彭庭献佯装诧异地挑了挑眉,略一思忖,开口时显得有些犹豫:“原来如此……你先不要激动,你们一监医护人员都有进出权限,你可不可以———带我去315监舍一趟?”
护士这次立刻否决:“不行。”
她脸上摆出一副“我拎得清”的表情,一边摇头一边坚定摆手:“我不会再去给他清理创口了,好恶心,他做的事情也不讨人喜欢,我带你来办公楼是为了贺医生,但……”
倏然,彭庭献将她打断:“那就不用为他清理伤口。”
他宽慰完,便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了三张信封,退而求其次,谦逊地向她弯下腰:“我有些话想对我的舍友说,行动受限,只能摆脱小姐你帮我移交了。”
护士哑口无言。
她摆手的动作暂停,两颗眼球也圆圆瞪起来,刚才拒绝的其实有点过于用力了,彭庭献这样混迹商界的老油条,在谈判话术和进退博弈这一块,相比她的经验与天堑无异。
她显出三分动摇,这听上去已经退化到举手之劳的地步,再拒绝,会不会不太好?
彭庭献向上睨她的脸,发觉她眉头揉皱在一起,在做心理建设的样子。
果断的,直起腰,他将信封“落”进了她口袋里。
彭庭献在下一秒接着抽回身,礼貌地和她保持社交距离,但笑容非常亲昵:“第二次麻烦你了,护士小姐。”
“贺医生的情报,我会记得,带给你一份。”
护士低头,闷闷“嗯”了声。
“行吧。”
话音敲定的同时,另一边,第五监区,狱警们正将一群犯人带往廊道。
这些是本周进入易感期的犯人,按理来说,平时犯人们不该使用这条“备用连廊”,在第一到第七监狱的内部,有一条串连所有监区的连廊,正因为七个监区环绕成一个圆,以中心枢纽七监为始,亦以其为终,这样的连廊在内部构成了最短捷高效的距离,此时,孟涧随队踏入其中。
身旁两位狱警叽叽喳喳,夹着些许优越感:“哼,也是让这帮垃圾走上贵宾通道了。”
另一人附和:“就是啊,咱们连廊八百年不打开一次,真多亏了彭庭献和裴周驭这两条疯狗啊,现在外面全区封锁,不让犯人们活动,也不让咱们出监区,他妈的昨晚上打了一宿扑克快给老子憋出病来了。”
那人撞他肩膀:“啧,你吐槽归吐槽,小点声行不行,谁知道这连廊有没有隐藏监控?”
他故意做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两眼恐吓瞪大,很快和狱警嬉闹成一团,孟涧面无表情掠过他们,一瞬间,感觉吵得要死。
身后一位Alpha突然住脚,在易感期冲击下扯着头发嚎叫起来,那两个狱警立马冷了脸,冲到队伍后面教训他,孟涧还是没什么反应地往前走,他腺体反应比一般人要轻,小时候分化,时间也要比同龄的彭庭献晚一些。
和护工们口中的评价一样,哪方面,都“平平无奇”。
孟涧轻微扯动了下嘴角,他心里一直沉着事儿,不知不觉,竟走到了最前排。
他是第一个迈入七监的人。
连廊出口已经有狱警等候,帕森近日的审查达到前所未有的严,孟涧知道他们在找谁。
自从上次在操场被彭庭献毫不留情数落一通后,他便鲜少再与他碰面,彭庭献一逢自由时间就满监狱找裴周驭,时常人间蒸发,而昨晚,竟也真的和他一起越狱。
———思及此,心脏又感觉下沉三分,孟涧眉心不知为何开始跳。
兴许是易感期的原因,即便反应不大,他也能闻到一股明显信息素,他一把抓住狱警:“你们找到其中一个了?”
狱警皱起眉:“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为什么会有S级Alpha信息素的味道?”孟涧说着,上下扫视眼前庞大的七监。
一、二层楼的犯人们都在发出哀嚎,气味刺鼻又混乱,他只能感受到强度,却分辨不出味道。
在他印象里,裴周驭和彭庭献都是S级Alpha。
“跟你有什么关系。”
狱警白他一眼,甩开,猛然推他一把:“滚进去!往里走!轮得到你盘问老子了,什么下贱东西。”
周边几个狱警附和,骂骂咧咧将孟涧往前赶,后方的五监狱警闻声也赶紧冲过来,一边干笑着道歉,一边拽孟涧离开。
孟涧还是不死心,他越被往深处带,越受到严重影响,“平平无奇”的腺体也一阵阵刺痛起来,他明显感受到后颈肿起一块,牙龈泛出饥渴和难耐的瘙痒。
狠狠碾了碾牙齿,他还要追问,忽然,擦身而过一间黑漆漆的监舍。
气味在这一刹那席卷入肺,几乎是撞进了他鼻腔,他瞳孔倏然放大,匆匆掠了眼铁门,发现竟是双层加固。
然而正是这一瞥,他捕捉到漆黑中一抹红。
孟涧被拽了离去。
初一下午六点钟,云层铅灰像浸了墨,沉沉压在监狱上空。
黄昏揉杂成一片,农河的边境早在两周前便千疮百孔,蓝仪云带兵攻占皇室,此处,战火刚歇,千里之外的H、C星球却厮杀一片。
蓝家庄园。
蓝戎回来后便钻入酒窖,酣畅淋漓喝一通酒,直至睡到黄昏,他穿了身轻便睡衣,拿一根雪茄,落座在会客大厅主人椅上。
一缕醇香的雾飘出来,少顷,一名狱警将人带到。
孟涧被按着头一路低垂走进来,整个人都是懵的,他步伐被拽得匆又急,狱警一胳膊给他甩到了地上,孟涧重重跌倒。
头顶上方,响起男人吐烟的呼吸声:“最近在监狱适应怎么样。”
他甩了甩脑袋抬头,眉凝起来,一言不发盯着蓝戎。
从昨晚新年夜、到初一的黄昏,蓝戎在这短暂而漫长的期间会见不少人,眼下,他清楚捕捉到孟涧眼底划过抵触,那是一种熟悉的逆反眼神。
孟涧对于被蒙了药带来庄园意见不小。
蓝戎没什么表情,他默然等着他收回。
时间悄然静置,在这十分钟内,蓝戎透过这记眼神,脑海中一一忆起许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