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上面是一份授权委托书,正如贺秋停先前交代的那样,将云际的35%股份以及职责,全部委托给他。
委托书下,是一份更厚的文件,封面只有简单的四个字,应急预案。
陆瞬翻了翻,身体慢慢地僵住。
这不仅仅是一本应急预案,还是一份精准的预言和计划手册。
里面思路清晰地写着,“如果我意外身亡,或者失去行为能力,首先想要更改云际项目策略的应该是周航。周航和我共同创立云际,有不小的功绩和威望,有野心,但能力不足以支撑野心。弟弟在美国赌场欠下巨额赌债,如能获取凭证,他必然会屈服。”
“董事会的李易东,会以稳定军心为由推举新的ceo,重利益,可拉拢。”
“技术总监关辰,只关心项目能否顺利推进,只要确保技术团队稳定,人员稳定,他就会站在你这边。”
“财务总监…”
陆瞬一页一页翻,每一页都是对某个高层的深入分析,针对他们的软肋弱点,给出一套完整的应付策略。
在中间还发现了好几处批注,意识到,贺秋停是会定期修改这份预案的。
他仿佛早已经看透了自己死后会发生的闹剧,并提前写好了剧本。
一种近乎恐怖的掌控力…
陆瞬想起自己过去竟还质疑他的工作能力,总觉得他看不出底下人的这些弯弯绕绕,可实际上,贺秋停什么都清楚,他只是有自己的一套为人处世的原则和方式。
保险柜最深处,摆着一个小小的纸盒。
陆瞬将它取出,打开盒子的瞬间,整个人愣在原地。
那是一双洗的干干净净,但明显已经旧了的小码儿童球鞋,用塑料袋精心地包好。盒子旁边摊开放着几张巧克力包装纸,糖纸微微褪色,边角却平整。
陆瞬的手开始发抖,感觉灵魂深处剧烈却无声地震了一震。
他认出来了。
这是很多年前,他送给贺秋停的礼物。
一双球鞋,和一板巧克力。
“贺秋停,这个鞋限量两双,我只送了你,你收了我的球鞋,以后踢球多传球给我,好不好。”
“这是我哥给我的巧克力,我只想送给你。”
陆瞬的眼泪压抑了太久太久。
亲眼目睹贺秋停被刀捅穿的那一刻,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心只想着去堵住那个流血的洞,没有哭。
在救护车上看着贺秋停一点点失去温度的时候,也没哭。
在医院手术室外,听着仪器长鸣的时候,他也强撑着,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能哭,不能乱,只有自己稳住了,贺秋停才能有生机。
可到了这一刻,他再也抑制不住,捧着那双小小的、旧旧的球鞋,哽咽出声。
爱…
对于贺秋停而言,原来是如此重要的一件事。
多少年前的贺秋停,曾经有着比常人更充沛的感情,会珍藏自己得到的每一点偏爱。
他不知道这些年来贺秋停究竟经历了什么,才把自己压抑成一个不需要爱,也不会爱人的机器。而如今,他好不容易才从那片冰冷的阴影里走出来,却又陷入了一片新的深渊。
陆瞬忽然难过得无法呼吸。
如果贺秋停真的醒不过来怎么办…
医生说,他就算醒了,也很可能恢复不了大脑的功能,失去感知能力。
那该怎么办?
他的贺秋停,会不会再也感受不到这世界上的爱意和温暖,除了躺在床上呼吸,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感受不到…
陆瞬抬手捂住眼睛,喉结剧烈颤抖,所有压抑的恐惧和心痛终于决堤崩溃。
喵。
喵。
月牙不知何时来到他脚边,像是感受到了他的难过,一下一下用头蹭着他的裤脚。
陆瞬俯下身将它抱起。
月牙这次出乎意料的乖,没有亮爪子,而是把头往陆瞬的手掌心里拱了拱,用软软的肉垫轻轻碰了碰陆瞬泪湿的下颌。
“月牙,你也想你贺爸爸了,是不是?”陆瞬温柔地抚摸他的背,声音又低又哑,满脑子都是贺秋停抱着小猫露出微笑的样子。
他红着眼睛,眉宇舒展了一下,“我也…很想他。”
想到不能呼吸、心脏发痛,一分一秒都不敢让自己闲下来。
陆瞬短暂地发泄完情绪,冷静下来,给月牙填满了水和粮,拿上了贺秋停留给他的两份文件,重新投入了到了忙碌的工作里。
他努力分散着注意力,熬过漫长的时间,就这么坚持了整整一天。
icu终于允许探视。
医生说,贺秋停一直在发烧,昏迷不醒,如果持续不退会很危险,还嘱咐他探视的时间不宜过长。
陆瞬就这么心情复杂地换上了无菌服,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
第61章 发烧2
icu的冷深入骨髓。
从陆瞬一脚迈进门里,扑面而来的寒意便充斥了他的全身。
灯光从天花板漫射下来,是一种柔和却暗淡的青白色,死气沉沉的,笼罩着滴滴答答响动的仪器,和陷在白色床褥里的那个人。
陆瞬拖着沉重的脚步,缓缓走近,目光一寸一寸地从地面抬起,艰难落在贺秋停的身上,看着他被数不清的管线交缠捆绑在那张床上。
贺秋停的上身是赤裸的。
只有腰部用一条薄薄的被单掩上了些,剩下的胸腹和腿都袒露在冷光之下,所有的血色都被过滤掉,此时在陆瞬的眼皮子底下,显出一种近乎残忍的白。
在他的腹部,贴着一块巨大的纱布敷料,盖住了那狰狞的刀口,好长的一道。
视线往下,一根透明的管子从贺秋停两腿之间延伸出来,连接着挂在床边的尿袋。
仅仅是这一个画面,就让陆瞬的心脏猛的一痛,他慌乱地别过眼去,五指忍不住狠狠掐进自己的手掌心,意识到在这种地方,人是没有尊严和体面的,哪怕是他眼里最漂亮、最完美的贺秋停。
贺秋停的身上连了太多的东西,埋的针,插的管,多到让陆瞬一时间竟无从看起,目光晃颤的,终于落到了他的脸上。
那张脸依旧苍白,不过因为发烧,颊边微微泛红,无意识间出了不少汗,额头和脖颈都湿漉漉的,浮着一层细密的汗珠。
那根粗硬的管子还在,从贺秋停的嘴里伸出来,将下颌生硬地撑开,露出没有光泽的牙齿和一小圈发白的牙龈。鼻孔里也插了胃管,细一些,两根管子一上一下交叠,看着不是一般的难受。
只是此时的贺秋停,感受不到这一切。
他的眼睛不同于之前的闭合,而是无力地睁开一道窄窄的缝隙,眼白微微往上翻,失焦地对着天花板。
医生说,下午体温飙上去之后就出现这样的症状,高烧影响了大脑的中枢神经,所以产生了这样的异常。
这样的状态出现在一贯冷静自持的贺秋停身上,巨大的反差感让陆瞬的心一扯一扯地疼。
他不忍去看,闷声喘气,每一下都如同针扎一般。
“秋停…”
陆瞬在他床边坐下来,想去握一下他的手,低下头掀开被子,才发现贺秋停的双腕被约束带固定在了两侧的床栏上。
他手上埋着留置针,因为长时间输液,手背淤青一片,肿得老高。
陆瞬伸出去的手六神无主地缩了缩,终究是连握也不敢握,喉结滚了滚,指尖极轻地摸了一下他的手指关节。
不出所料,冷冰冰的,带着潮意。
陆瞬不敢再去碰他,生怕自己碰坏了哪一根线管,明明进来之前已经消了毒,穿了防护服,他还是担心自己的身上有细菌。
强忍着不舍,陆瞬往后挪了挪,和他隔着一米的距离,目光越过空隙,漫长地落在爱人的身上。
“傻子…”
陆瞬苦涩地弯了一下唇角,看着他,呢喃出声,“你自己什么身体…心里没数吗…嗯?”
“打小就爱逞英雄,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用身体去挡刀子,贺秋停,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威风…”
透过贺秋停低垂的长睫和眼睑,陆瞬心疼地望着那双涣散的眸,感觉自己被无声地割碎成一块又一块,再拼不出一个完整的人。
“我身体好,真被捅了一刀,醒的也一定比你快。”
“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难看,难看死了…”
陆瞬执拗着,一句接一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表达什么,只是慢慢地把自己压抑的情绪,在贺秋停面前倾倒出来。
他的声音低而平静,目光温柔,“你知道吗,贺秋停,刚刚等着进来的时候,我一直在听你之前发给我的语音…”
“我听了好多好多条,一遍又一遍,什么时候连听你说话都变成了一种奢侈呢。”
“想让你看我一眼,喊我一声…”陆瞬的声音抖了抖,鼻腔呛得厉害,双眼通红着加重了语气,“骂我一句也行啊。”
“贺秋停,你能不能乖一点,先把烧退了。”
“不许再烧了,再烧就真的要坏了,你那么聪明的脑子,你舍得吗,贺总?”
床上的人毫无反应,只有被呼吸机支配着微微起伏的胸膛,能显出一丝活着的迹象来。
陆瞬又盯着他看了许久,轻轻叹出一口气,不求回应,继续同他说话。
“我今天回家了,月牙它好像知道你出事了,猫粮都少吃了一半,就蹲在你的拖鞋上一动不动。”
“保险柜,我打开了。”陆瞬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低声道: “我看见了那双鞋了,秋停…”
话说到这里,像是被什么哽住了喉咙,陆瞬低下头,“你知道吗,我骗了你。那双鞋根本不是什么限量版,巧克力也不是独一份,秋停,我坏吧。”
童年的记忆碎片涌入脑海,陆瞬回想起小时候自己受到过的教育。
陆自海从小就教会陆瞬,如何用最低的成本给一件普通的事物增值。
他出身在一个利益至上的家庭里,送给贺秋停的每一份礼物都有对应的筹码。用一双球鞋去买贺秋停传球给他的次数,用一块价值不菲的巧克力,去感谢贺秋停为自己打架出头,在儿时的陆瞬眼里,这件事非常合理。
但他不曾想到,贺秋停会不动声色的,收下后没多久后,就送了他价值相仿的礼物。
贺秋停说,“我把球传给你,因为我们是朋友,你送我礼物,我很喜欢,所以我的礼物,你也要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