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秋停凝视着女孩,忽然觉得一切好像都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他说:“如果让你参与设计一座会飞的房子,你愿意吗?”
女孩点头,一瞬之间,空洞混沌的眼神竟然有了丝光亮。
“想飞,想飞走。”
“那我们一言为定,你等哥哥安排好一切再来找你。”贺秋停说着伸出自己的小指。
吕霄霄低头看了半晌,伸出手,慢慢地勾了一下。
陆瞬抬手按住他肩膀,“好了,贺秋停,我们该走了。”
陆瞬对建筑的事情并不关心,他全程都盯着贺秋停的脸看,觉得还是白得不正常。
贺秋停临走前留了女社工的电话,又给她留了一张联络名片。
再一次坐上陆瞬的车,气氛变得有些凝滞,贺秋停还是坐在后面看着手机,这回看的是刚刚拍下的积木照片。
陆瞬先开口道:“你真要让她参与云端大楼的设计?”
“嗯。”贺秋停应了一声。
陆瞬叹了口气,“可她是一个自闭症的患者,我不是歧视哈,而是自闭症的病人没办法融入到正常人的工作环境里,这对他们来说是伤害,贺秋停。”
“这些我会考虑进去的,我会给她找一个环境好的自闭症福利院,在里面给她建一个特殊的工作室,让她能安心舒适地创作。”
“你觉得她叔叔会同意她去福利院吗?”
“家暴的时候我录了像,吕霄霄身上的伤痕也能证明,吕江华没有做监护人的资格。”贺秋停将手机收回到口袋里,“这事由不得他。”
就算没有发现吕霄霄身上的天赋,贺秋停也会果断地将人送到福利院里。
比起被一个病态心理的中年男人没日没夜地虐待,成为一个发泄的工具,吕霄霄应该有自己的一方天地。
“等等。”贺秋停扭头看向车窗外,发现路线不对,不是回他家的路,反倒是又开了回去,“你要去哪?”
“回李风那儿,做心脏检查。”陆瞬看着前路,眼皮都没抬一下。
“我心脏真没事。”贺秋停不想再去医院浪费时间,只想早点回家休息,“调头,陆瞬。”
陆瞬跟没听见似的,车门锁死,不管不顾往李风的医院开。
“我可以给你解释,我刚刚真的是上楼梯累着了,所以…”
“不用解释。”
陆瞬打断他,眉头微微蹙起,道: “我不用你给我解释你身体怎么了,也不用你说有事还是没事,你现在就跟我去检查一次,要是没事,我立马送你回家。”
贺秋停看着他一脸不好商量的样子,也没再多言。毕竟自己心脏病发作的样子可能真的是很吓人,陆瞬害怕也是正常的。
沉默了许久后,贺秋停开口,漫不经心地问出一句,“对了,你怎么会知道吕卫华家在哪?”
陆瞬人很聪明,有些话不用多说,他就能知道贺秋停心底的顾虑是什么。
“你别多想,就是那天台风发现你工地死了人,我怕有人煽动家属闹事,所以让人来社区监视了几天,打听了一些情况。”陆瞬说。
“所以你早就知道吕江华虐待她侄女。”贺秋停挑起眉。
也就是知道这一点,所以陆瞬才会在得知自己要去家访的时候,意识到可能会有矛盾发生。
陆瞬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微微有些出汗,“对。”
“然后你就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贺秋停陈述的语气中带了些失望。
“这世界很大,不幸的人很多,吕霄霄这样的家庭千千万万个。”
贺秋停觉得他这是在偷换概念,帮助不了千千万万,所以就连眼下看到、抬手就能扶持的家庭,都不愿意帮忙。
虽然意见不同,但是贺秋停没再说话,也没去和陆瞬争辩。
他一直都很尊重人与人之间的不同,也不认为要用自己做事情的标准去要求别人。
这是他一贯的处事风格,如果不合,不会强融,默默退开半步就好。
贺秋停没想到的是,空气中静默了一分多钟,陆瞬竟然主动反省起自己来。
“我想了一下,的确是,帮她一下对我来说不难,我只是…嫌麻烦了,觉得做这事对我也没什么好处。”
陆瞬开着车,察言观色地透过后视镜去看贺秋停的表情,语气有几分由衷的意味,“不过你是对的,改变世界很难,但是力所能及扶一把眼前的人,是应该的。”
态度很真诚。
贺秋停听着他说出这番话,感到意外的同时,心里漾起了一阵柔软的暖意。
李风再度看见两人的时候,愣住了,下意识以为是贺秋停的胃又出了问题。
“不是胃,是心脏,他刚刚犯心脏病了,浑身煞白!”陆瞬说得非常夸张,贺秋停觉得他有一点夸大在里面。
陆瞬连说带比划,声音很大,但整个人隐隐在颤抖,“他刚才嘴唇全紫了,浑身都是汗,凉冰冰的,手指一抽一抽的,指甲盖都是青的!”
“没有那样。”贺秋停矢口否认,“我没有心脏病,之前体检也都查过,我心脏很健康。”
“你也说了是之前,之前和现在是两码事。”陆瞬语气强硬,对李风道:“现在就给他做检查,心电图彩超什么的,都做一遍。”
李风也不知道该信谁的,选择相信仪器。
他带着贺秋停到诊室做心电图,陆瞬生怕他做假似的,执意要跟进来。
里面是一台仪器,旁边是一张检查床。
他看着贺秋停躺上去,利落地将上衣解开,把整片胸膛露出来。
李风拿起酒精棉球,在他胸口、手腕和脚踝的皮肤擦拭消毒,然后一一连上导联夹。
陆瞬垂着的眸光略微抖了抖,冷不丁儿的觉得有些难过。
贺秋停好像瘦了。
瘦的很明显,冷白肤色下肋骨的轮廓隐隐透出。
贺秋停的脾胃不好,属于是那种吃不胖的体质,但因为常年健身,胸肌和腹肌的线条一直很明显。
不是那种饱满刻意的肌肉,而是那种经过长年自律生活留下的痕迹,很浅淡的一层,薄而性感,在他呼吸的时候才会若隐若现起伏。
如今,那腹肌线条已经模糊得很难看清了,腰上没有什么肉,纤细得令人心惊。
他躺在那儿,脸上表情平静,慢慢眨着眼睛,明明没什么异常了,但看上去还是病怏怏的,让人心疼。
半晌后,李风将贺秋停身上的导联夹如数松开,“正常的,没什么问题。”
被导联夹夹过的皮肤微微泛起红痕,贺秋停接过李风递来的纸巾擦了擦上面残留的酒精,然后把衣服穿上。
他看向陆瞬,“看吧,没事,”
“做彩超,做彩超看看。”陆瞬认定了他有心脏问题,“那症状明显就是心脏病。”
心脏病是大事,万一没查出来被耽误了,后果不堪设想。
不得已,贺秋停又被他逼着做了个彩超,结果还是一样,没有任何病变。
白折腾一趟,陆瞬只得送贺秋停回家。
路上又不死心地问,“会不会是李风他那的设备太老了?坏了?要不我们去市中心医院再…”
“打住吧。”贺秋停累得不轻,只想回家睡觉,蔫巴巴地说了句,“你就这么巴不得我检查出心脏病啊。”
他说这话倒是有口无心,没太过脑子,陆瞬却听了进去,显得很受打击。
“我怎么可能这么想…”陆瞬有些委屈,缓慢道: “我只是怕你出事,你这一阵子,真的很让人害怕。”
陆瞬一边开车,一边在脑海里回忆这人的反常之处。
先是哮喘,然后低血糖在自己办公室摔倒,看不清东西,然后又浑身冷得像冰,止不住发抖,亲口问自己索要拥抱。
还会在自己面前抑制不住地流眼泪,哭到呼吸困难。
被水壶砸到头了却纹丝不动,明明那么怕失控的人,却会任由胃疼到出血昏厥都浑然不知…
太反常了。
陆瞬越想越觉得奇怪,觉得贺秋停身上出现的症状未免有些太多了。
又多又杂,不一定什么时间,哪个就会发作。
他百思不得其解,一直到车子行驶到贺秋停家门口,都没想清楚这其中的缘由。
贺秋停走到家门前,掏出钥匙刚打开门,还没等进去,就见陆瞬很自然地往里面钻。
他抬起胳膊横在门框上,“你干嘛?”
陆瞬被挡得一愣,装傻地摸了摸鼻子,声音黏黏糊糊的,“我回家啊。”
贺秋停听笑了,“这是我家。”
“啊…”陆瞬拖长音调,有点尴尬地跟着他笑,“我那个,上次充电器落在你家了。”
贺秋停挑眉,看着他,忍不住拆穿,“你车上不是有。”
“那个是个坏的。”陆瞬说。
“坏的你用了一路?”
陆瞬见状,索性也不编烂借口了,直接道:“让我回家吧,贺秋停。”
他生动地给出理由,“你大病初愈的,需要人照顾。”
见贺秋停无动于衷,又开始卖惨,“我最近也没睡好,就在你家睡得最香。”
贺秋停弯了弯唇角,把撑在门框的手放下,换鞋走了进去。
门没有关,陆瞬跟了上来,抬手带上门。
屋里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冷淡的香,暖暖的,让人格外心安。
贺秋停边走边说,“就算不让你进来,你也会大半夜来开我家门吧。”
回想起上次过呼吸的事,贺秋停忽然问,“你不是把钥匙还我了吗,怎么上次还有?”
一听见这问题,陆瞬脸瞬间红了,感觉自己的做法很不体面。
他小声嘀咕,“多配了几把。”
贺秋停径直走进衣帽间换衣服,陆瞬跟着他走进去,从旁边的小衣柜里拿出自己的一套睡衣。
他抱着睡衣站在那欲言又止半天,也没憋出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