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我泪如雨下。
“娘?”
我埋在小娘的肩头,她的手掌一下一下地抚过我背脊,同样哽噎的声音。
“别怕,娘来接你了。”
【📢作者有话说】
写到 “我的儿。” 有点想哭 ಥ_ಥ
第11章 枯木逢春
再睁开眼时,窗外天色已暗。
昏黄的暮光透过窗棂投在地上,正是酉时。
我动了动身体,浑身酸痛,仿佛被人装进麻袋狠狠打了一通,骨头缝里都透着钝痛。
头昏脑涨,口中泛起一股苦涩味道。
我惊了一瞬,再仔细看,才发现房间已不是我回来的歇脚房。
窗前几案之上,小巧的香炉燃着香烟,烟气绕梁不绝。味道有点熟悉,像是惠安香,名贵温雅,往昔唯大夫人与二公子的寝处能闻得此香。
低头,是一床浅青云纹缎面锦被,盖在身上松软温暖,有淡淡的香气。
入目所见,器物皆华贵典雅。
窗帘绣着折枝牡丹,墙上挂着几轴墨宝,连角落放茶的几案也是楠木所制。
我心下一沉,头疼更甚,隐隐有些发热。
莫非是又被卖了?
可若是卖了我,谁家买奴竟舍得用这等上房待我?这等陈设,便是旧时荣庆侯府中,也只有最尊贵之人可居。
忽然,我心中一紧,浮起一个念头。
难不成……是被人卖入了风月之所?
正忐忑不安之际,房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
进来的是个陌生女子,穿一身藕色对襟小褂,肤色微黑,眼睛又大又亮,耳上挂着一只细圈银环。
看打扮,不似京中女子。
我刚要开口,她却先惊喜地唤了一声:“呀,少爷醒了。”
她语调欢快,眉眼间透着轻快的生气,随即转头对门外道:“快去通知姨娘,少爷醒了!”
姨娘是谁,少爷又是谁。
我心头大乱,从床上坐起,警惕地盯着她。
脑中忽然闪过梦中的画面,有人拭我额角汗水,低语安慰。
那人,会不会是她?
她走上前来,步履轻快,语声爽利,隐约带有一丝南方口音:“少爷别起得这般猛,当心头痛。你这病才退了些许,若再吓上一吓,恐怕又要烧起来。”
我一言不发,只紧紧盯着她,心中警惕不减。
她转身走到窗前,将窗沿推开一线,微风拂入室内,带来几分凉意。
她对我温声说道:“少爷,透透气吧?”
原来少爷是在叫我。
这更奇怪了。
门外忽地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不知为何,我的心也随之一紧,那脚步声落在耳边,却仿佛踩在胸口。
一种莫名的热流自心口腾起,迅速流窜四肢百骸,如岩浆般灼烧内脏,连呼吸都带着滚烫。
“——小山!”
似曾相识的声音,惊得我下意识用床幔遮住了半张脸,缩在被褥之中。
可下一刻,一只保养得宜的素手轻轻掀开床幔。
那梦中千回百转的容颜,就这般鲜活地映入眼帘。
她立于榻前,衣袂微动,眼中泛着泪光与笑意交织的光:“儿子,你终于醒了。”
我呆呆地看着她,不敢相信。
她坐到榻沿,一只手覆上我额角,低声喃喃:“不烫了。”随即转头吩咐身后丫鬟,“去,吩咐厨房准备些清淡的粥羹来。”
“是。”丫鬟脆生生应道,快速退下。
霎时间,屋中几名丫鬟动了起来,或点上蜡烛,或重新将床幔挂至床头。
温柔的烛光将四下照得明亮,满室都浸在暖色光晕中。
眼前人的眉眼也随之清晰如画。
我这才从怔忪中缓过神来。
恍然知晓,这一切并非梦境,而是真真切切的现实。
我不知此刻自己的神情如何,只看她神色焦急,眉心紧蹙,一边望着我,一边对一旁的丫鬟吩咐:“哥儿这是被吓住了,魂还没归呢。快去找雷霄,让他赶紧请大夫来。”
她语调焦急,似怕我下一瞬便要晕厥过去。
我心也跟着慌了,急忙伸手拽住她的衣角。
她一回头,目光落在我脸上,我却又像被什么堵住了喉头,张张嘴,话语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好半晌,我才听见自己轻得几不可闻的嗓音:“……小娘……娘……”
她眼眶一红,连声应了:“诶!”
她顺着我拽住的力道重新坐下,将我冰冷的双手紧紧握住。
“我,我没事了。”我喃喃道,手指用力攥紧她的掌心,感受到她指尖的温热,“我……就是没反应过来。”
太久了,太久没有过这种安稳的温度。
满腹疑问堵在心口,翻涌欲出,却一时不知从何问起。
我抬眸,细细地打量她的容颜。
老天似乎格外眷顾她,眉眼如昔,未在她脸上刻下半分风霜痕迹。握着我的手细腻温润,衣着华贵,环佩轻响,身后伺候的丫鬟络绎不绝。
她过得很好。
我瞬间宽慰,好奇地问:“娘,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小娘方欲开口,门口便又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随即,一人半推半拽地将老大夫带进了屋。
老大夫衣襟被扯得皱巴巴,额角满是汗珠,原本仙风道骨的一把胡子此刻湿答答地黏在下颌,看起来颇为狼狈。
直到踏进屋内,揪着他的人才松了手。
小娘呵斥道:“雷霄,不得无礼。”
她说完,眉眼一变,温柔地对老大夫笑着道:“有劳老大夫又跑这一趟。哥儿受了惊,神魂未稳,恐再发热失神。还请劳烦再诊一诊,开两副妥帖的药。”
老大夫看起来被吓坏了,一边擦汗,一边连声应道:“好说,好说。”
说罢坐上圆凳,歇了几息,便为我搭上脉来。
趁这时间,我悄悄抬眼看向站在一旁叫雷霄的人。
一双虎目在烛光下泛着寒光,瞳仁黑亮得像嵌了两粒玻璃珠,灼人得很。他头发绑得紧实,有两撮被编成三股的小辫垂在左肩,左耳戴着一串赤红玛瑙耳环,银光隐现。
皮肤是那种晒得通透的铜色,身量虽不很高,却肩阔腰窄,一身劲装包裹下藏着不容忽视的力量。
这都是哪里的人呢?
连带着方才进门的那个丫鬟,也与他有些神似,五官轮廓偏南方,眼珠乌亮,说话自带腔调。
“恩……”老大夫捋了捋因汗湿而黏在一块的灰白胡须,闭着眼又“恩”了一声。
站在一旁那个皮肤黝黑的丫鬟急得直跺脚:“你这老头,倒是快说话啊!我们少爷怎么样了!”
话一出口,乡音便溢了出来,绵软滑溜,引得我一时没忍住,轻笑出声。
她见我笑了,羞红了脸,蜜色的面庞泛起一层薄霞,娇憨可爱。
“少爷别笑人家!”她瘪瘪嘴,有些羞恼地道,“要不是云烟姐姐不在,哪轮得着这老头瞎咂摸。”
小娘轻斥一声:“怎么一个两个都没个规矩。”
那丫鬟果然也不是真怕,只是乖乖垂头退了一步,却还不忘嘟囔:“奴婢这不是急嘛……”
老大夫捋顺了气,清清嗓子:“无碍,只是惊悸成疾,神思未定,需静养几日。我开几服养神安魂的汤药,调理调理便好。”
小娘这才眉头舒展开来,露出真切的笑意:“有劳老大夫。雨微,送老大夫去开药。”又看了雷霄一眼,道,“你出去守着。”
然后吩咐屋中两个伺候的丫头:“你们也退下,饭食好了再端进来。”
片刻之间,屋内静了下来,灯影温柔,只余我与小娘两人。
终于能单独说话,我也终于放下了心。
“娘,你这些年去哪了,怎么才来找我。”我垂下眼睫,指尖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被褥,“我还以为你已经不在了。你不知道,我……我…我差点就要去陪你了……”
俗话说,孩儿见了娘,无病也要哭三场。
果然才一开口,我的眼泪便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湿了半边脸颊。
小娘眼圈瞬间红了,握紧我的胳膊:“娘来晚了……”她一遍遍呢喃,抱着我说,“对不起,对不起,娘来晚了。”
直到泪痕尽干,小娘才轻轻放开我,拭去眼角的余泪,低声同我道起她这些年的经历。
“我被卖入京中一家绣坊,主人家人口简单,日子虽清苦,却无太多苦难。未曾想不到一年,那家人举家南迁,我也只能随他们一同去了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