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庚嘿嘿笑了笑,他皮肤黑,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精明里露出一点赧然的憨。
“其实你们刚进来时我就知道了,这楼很老,踩在地板上咯吱咯吱的,特别清晰。”李庚说。
叶满神游:“是吗?”
“嗯,”李庚说:“我一开始也害怕,以为是鬼呢,偷偷跑出去看你们。”
“啊……”叶满慢吞吞说:“原来是你。”
“我天生耳朵好,你们在一楼说什么西伯利亚红嘴鸥,我还以为你们在录像做节目效果呢。”他有点不好意思,说:“现在有很多主播,专门往偏僻的地方钻,自己弄个模模糊糊的影子,说那是死尸什么的,好好的地方,硬是给弄成了鬼屋,我就想,那我干脆成全他们。”
叶满是真不擅长聊天,闷头往锅里倒调料包:“这样啊……”
好在李庚神经大条,并不在意:“我怕你们是坏的,发现我,万一把我抢劫杀了,我就真成鬼了。还不如先下手为强把你们吓唬走。”
叶满:“……”
俞嘉鱼眯起一双勾人的桃花眼:“所以那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鬼哭是你弄出来的啊?”
李庚眼神怪异地看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应该没吓到你吧?”
叶满抬头,就见那位调酒师勾唇笑笑,那张中性的脸说不出的惊艳,笑眯眯的时候,又有点神秘莫测。
李庚看上去也不太喜欢俞嘉鱼,说完那一句,他的肚子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叶满把煮好的泡面先给他吃了,顺便把只剩下一根的火腿肠也都给他捞出来,撑下巴看他:“你上来不带吃的吗?”
“带了!”李庚捧着泡面旋风吸,含含糊糊说:“没到天黑就吃完了。”
荒郊野外遇见妖怪了!这小孩儿忒能吃!饕餮似的!
叶满眼睁睁看他快把泡面吃光,站起来往门口走。
韩竞叫住了他:“小满,去干什么?”
叶满指指外头:“我的背包里还有小肉干。”
韩竞放下手上的东西:“外面在下雨,我去拿。”
叶满向他弯弯眼睛,韩竞大步走了出去。
刘铁凑了过来,上下打量那男孩儿,纳闷儿地说:“小老板,你们怎么捡着他的?一开始我真以为他是鬼呢,你们也不给个信儿,我差点吓尿了。”
李庚幽幽地抬头,眸子里还是有点怨气。
钱秀立一巴掌拍上男孩儿的后脑勺,气道:“搞了半天是你一直跟着我们。”
李庚脾气还挺好,没急,摸摸后脑勺往钱秀立脸上瞧了眼,叶满不经意往那儿一扫,就觉得李庚眼神儿有点怪异。
可那男孩儿啥也没和他多说。
他抹抹嘴巴,义愤填膺地用自己的视角重新描述了一下刚刚医院里的场景。
叶满听着听着,又觉得丢人又觉得想笑,整个人分裂极了。
把时间沙漏倒回半个多小时以前。
李庚那会儿已经很害怕了,他躲进停尸房,那俩人还是找了过来,完全不像刚刚的两个人,是一路躲着走的。
他紧紧攥着手机,把恐怖音效关掉,隐藏行迹,空荡荡黑漆漆的停尸房,静下来其实更加可怕,那俩人却好像更加感兴趣了。
他想着,如果那俩进来,他就跑。
但是,他们都到门口了,不进来,还开始讲起了鬼故事。
有些故事讲得不恐怖,可架不住天时地利人和。
一个人、太平间、床……
他环视四周,老觉得这黑漆漆看不见影子的太平间里有很多用裹尸袋裹着的尸体,正直勾勾围着他看。
叶满说到天上打雷时,李庚都碎了,心想——不会吧……
他说到手电筒灭了时,外面的手电筒也关了,朦胧透进来的光线也没了。
他吓得快炸毛了,他都忘了山上没信号,拿起手机,拨打朋友的电话,可还没拨出呢,听到叶满说了最后一句话,老头儿的手机上,有一串那具尸体的电话。
他又怕又气,在这个地方是待不下去了,破罐破摔打算疯狂逃窜,结果门口那俩人比他吓得还厉害……不,确切来说是只有一个人吓到。
“他早就知道我在里面,他有意的。”李庚瞟了眼的门口,不满地说:“他关手电筒的时候我就知道了。这人太槽耐了,故意吓我就算了,他知道我在里面,还不告诉你。我出来的那会儿他一点意外都没有,结果你吓成那个样子。”
叶满:“……”
他不知道“太槽耐”是啥意思,但能听出来不是很友善的词儿。
他扭头看向输液室门口,韩竞进来了。
男人身上穿着雨衣,长腿迈步稳稳当当,手上握着手电筒,脸上没什么波澜,是一个成熟稳重的模样。
叶满收回视线,小声说:“他很好的,是我反应过度。”
刘铁也瞧了韩竞一眼,这回没附和。
几个人围着坐成一圈,互相沟通了一下自己进来后的经历。
其实钱秀立那边比叶满他们恐怖多了,毕竟,李庚是一开始就跟上了他们。
从他们上到二楼开始,李庚就开始装神弄鬼,跟个鬼似的在他们后面搞动静。
只是这方面钱秀立描述得模糊,李庚也没多说什么,就说从一楼把他们追到了二楼,然后就放弃了,开始去跟叶满他们。
韩竞和叶满是从左侧一路找到三楼,只找了左半边,二楼没撞见钱秀立他们,也没往右边去,直接从三楼楼梯下来的,到了一楼转角处,他们把模特的头弄下来,摆楼梯上了。
后面李庚瞧着,深深觉得这俩人有病。
然后他开了放在地下室的蓝牙音响。
老医院的构造图他很清楚,知道这个地方墙壁薄,有的墙是空心儿的,不承重,所以音响能做出环绕效果,效果加倍。
而同时,在外面一直等不到他们的刘铁抱着韩奇奇进了医院,路线正好和韩竞他们的重合,下到转角处时,他原本很快就能见到韩竞他们,结果,他转角遇到了深夜荒废医院,鬼魅地站在角落里的人头。
他吓得魂飞魄散,嗷一声,抱着韩奇奇连滚带爬往楼上跑,但是那看起来乖巧的小狗忽然一脚踹上了他的脸,跳了下去,一眨眼消失在楼道里。
刘铁一路狂奔到三楼,在上面纠结要不要去找,蹲了半天,恍惚听见楼梯间有说话声,好像是叶满的。
他心里安稳一点,捏着佛牌往下走,又到那个转角,终于看清了那是个什么东西。
他飞起一脚,把假人头给踹进了椅子腿儿,快速跑下楼,在转角处看到了开着的门。
这里声音莫名清晰,韩竞他俩的说话声很轻易传上来,但刘铁没下去。
他刚刚差点被吓出半条命,那会儿宁愿等着。
……
叶满默默低下头,心虚地不敢看刘铁,他也不敢在刘铁的骂骂咧咧中承认那假人头是自个儿摆的。
钱秀立这会儿话也很少,坐在叶满身旁,低头看手机。
俞嘉鱼双手插兜,始终笑眯眯的。
韩竞往叶满身上扔了件衣裳,那件亮橙色的冲锋衣。
入夜了,山里气温降了,又潮又冷。
一群人里,只有李庚眼珠子在各个脸上一一看过,看上去特别有心眼,但他啥也不说。
叶满把衣服从头上扒下来,递给那穿着白短袖的小孩儿,温和地说:“穿上吧,夜里冷。”
李庚把眼睛转向他,脸上露出一抹不好意思的憨笑,拍拍包:“我带了,带了,你穿吧。”
外面的雨下得很大,山里温度渐渐凉了,不得已捡了些木头报纸攒起一个火堆,一群人围着煮水取暖。
废弃了十几年的医院,人一多,也不是那么恐怖了。
“和鹏臣?”李庚往嘴里塞小肉干:“没听说过,但是在那里工作的,我爸应该都知道。”
篝火跳动,橘色光熏烤着这空旷的输液室,墙上写的红字早就脱落一半,所有东西的时间静止在十几年前人们离开的一刻,但或许,这里仍是某些人心里忘不掉的美好记忆。
“我爸总是说起以前在这里的日子,”李庚说:“他对这里有感情,我妈之前也是这里的护士。”
刘铁:“当时为什么就开不下去了?”
李庚:“这是民营医院,一个从我们这儿出去的海外华侨投资开的,半公益性质,后来那人撤资了。”
刘铁“哦”了声,轻飘飘的,叶满都听出了他语气里的轻视:“公益也就那么回事。”
李庚瞪他:“这里的医生可都是好的!严格筛选过的!”
叶满心里想着,如果是这样,那位和医生应该也是一个有能力的人。
夜凉了起来,几个人吃完饭,说了会儿话就各自和衣休息。
夜渐渐深了,有些凉,叶满往火堆里添了两根柴,打了个喷嚏,捧着手机写日记。
外面雷声滚动,闪电光将大山照得忽明忽暗,大雨滂沱。
韩竞把热好的小狗餐喂给韩奇奇,顺便趁其不备挠了挠它的下巴。
“哥。”叶满不知什么时候转头看他,轻轻问:“你早就确定太平间里的是人吗?”
韩竞:“嗯,我以为你也知道,所以才选择直接开门。”
叶满茫然,一脸空白。
韩竞沉默两秒,说:“我以为你明白了,忽然讲故事是故意吓他,没想到会吓到那个程度。”
刘铁还没睡着,在帐篷里翻了个白眼,韩竞果然是起了促狭心思,以前在一块儿工作的时候韩竞就没少这么蔫儿坏找他乐子,这人有时候举动很损,他都觉得往楼梯扶手上放假人头那事儿他完全能做出来。真当谁都跟他一样呢。
叶满汗颜:“所以你刚刚说对不起是因为这个……”
韩竞点点头。
叶满不说话了,他就说那会儿韩竞为什么那么配合他呢。
缺心眼儿的人容易这样,叶满心知肚明。聪明人的脑回路已经飙过怒江七十二道拐直奔拉萨城了,以为你跟上了,转头一瞧,你还蹲起点对导航呢。
他默默挪了挪屁股,背对韩竞,避免自己的缺心眼儿太过丢人。
很长一段时间,他没听到韩竞的声音,韩奇奇已经趴在他鞋上睡着了。
叶满转头,韩竞仍坐在原地。
叶满的目光悄悄落在他的唇角,那里放松地微垂,显出一种冷漠锐利的气质,被留在时光里的建筑,和误闯进这里的人,整个构图像一幅充满故事的老照片。
叶满举起手机,对准韩竞,画面上那个穿着黑色冲锋衣,头顶是有些凶悍硬朗的青茬儿,他在看相机,挺拔的肩背放松地微垂,英俊的五官融进户外灯昏黄的灯光里,看起来稳重而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