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无法倒流,但是敏感的人过于发达的想象力可以做到跨时空投影。
那句话落后,二十几年时光在这间医院飞速倒流,叶满仿佛看到桌面灰尘纷纷浮起,斑驳墙壁迅速平坦,器械的灯忽然亮起,走廊里传出来匆忙的说话声。
“和医生,你现在手上有患者吗?”护士匆匆推开一扇门,闯进那个年轻医生办公室里。
医生立刻站起来:“怎么了?”
“有个外地的患者。”护士在前面带路。
纳西族医生边匆匆向外走,边戴着口罩,问:“又是中毒的?”
护士快速说着患者症状,然后推开了一扇病房。
那天阳光应该是很好的,绿色的光线照进白色病房里,那张床上坐着一位姑娘,发亮的眸子盯向他。
或许那一刻,他的心就轻轻动了。
……
叶满低下头,轻轻念道——
“我是一只西伯利亚红嘴鸥。”我严肃地对面前的乌鸦说:“你愿意陪我跨过严冬,飞去西伯利亚吗?”
乌鸦沉默须臾,说道:“我不想去。”
我紧紧抓住它的爪子,急切道:“我会为你捕鱼,为你梳理羽毛,守护你下的蛋,我这一生只对你忠诚。”
乌鸦那五彩斑斓的黑的翅膀扇动了一下,我立刻被两只戴胜鸟死死按在了泥泞土地上。
我期盼地看他,拥有无与伦比美丽羽毛的乌鸦那双冷漠的眸子回视我,微微张开鸟噱,邪气地嘲讽道:“我的羽毛不够茂密,去西伯利亚会被冻死。”
随后他转头,对一旁的戴胜鸟冷酷道:“准备二巯丙磺。”
我很忧伤,独自扑在泥泞的地上,绝望地看着它离去的背影,眼泪瀑布一样流了下来。
“可我为了你,错过了最后一次迁徙。”我捂着心口,丧失了所有力气。
周围的鸟都在叽叽喳喳嘲笑我的自不量力。
乌鸦踉跄了一下,匆匆飞走了。
——
叶满轻轻说:“他还原了谭英的视角,我一直以为……”
韩竞:“你一直以为自己如果蘑菇中毒,会变成一只海鸥?”
叶满:“……”
“嗯。”叶满含含糊糊说:“我不知道自己中毒,直到……”
韩竞:“直到我变成了蘑菇?”
是的,直到一只巨大的绿色蘑菇从门框里一扭一扭挤出来。
叶满心虚地移开目光,片刻后,小声说:“我打了你,对不起。”
韩竞:“没关系。”
叶满张张嘴。
韩竞半靠在叶满身侧的扶手上,一条腿松散地踩着楼梯,开口道:“我正式地原谅了你,所以以后不用再因为这个道歉了。”
叶满微怔。
这些天他一直在道歉,一遍又一遍,看到韩竞就觉得欠他的,觉得对不起他。
韩竞一次次说“没事”、“没关系”,但是他还是觉得不够。
现在韩竞的这句话,让叶满鼻腔发酸。
“你道歉是因为打了人,还是因为觉得得到了我的帮助?”韩竞忽然问。
叶满低下头,看那封信,嘴唇紧紧抿着。
韩竞太精明,他在分析这个叫叶满的人,分析得万分精准。
叶满一遍遍道歉,是因为他压根儿就不习惯受到别人的帮助,觉得惊惶,觉得心不安,觉得无法报答,于是感激转化成了过度歉意,导致彼此都不安。
叶满不吭声,他就体贴得没再继续问,他平和地说:“继续说说信吧。”
医院外响起闷雷声,有风落在脏得不透光的窗外,深山的林木簌簌响。
韩竞环视四周,说:“信里初遇是二十世纪末,这里应该很少见到外地人,连现在都很少有人过来。”
所以,和医生或许逃不开被吸引的命运。
叶满轻轻抽了一口气,把前两页纸翻过,来到第三页,念出来时,声音发闷。
他的声音很温和,因为这里太静,又压了声线,有种泛黄的故事感,韩竞没听故事,偏着头,目光停在他的侧脸上。
——
你那时的美国小男友看起来像一个没断奶的瘾君子,他害怕地在你身旁守护你,但是你的眼睛在看我。
你在这里住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在纠结做你感情的破坏者还是加入者。
那天,我看到你的美国小恋人在村子里吸大麻,万幸你不在那里。
我跟着村民的指路去寻找你,最后在茶树下找到你,你正坐在下面写诗。
你一直知道我喜欢你,所以我在你身旁坐下时你没有多余反应,我没有吵你,我只需要在你身边坐一坐,就足够了。
全世界的树都在莎莎响着,直至你把写给他的诗结尾。
我想要问你,是否知道他是个瘾君子的事,你却问我,医生,你很想和我接吻吗?
——
经过时间的字和故事,被那工整的字迹带到现在。
信很长很长,他读到这里为止,有细微灰尘落上了泛黄信笺,心却产生了新的悸动。
纳西族医生洋洋洒洒数千字,说着自己的爱慕思念与不甘心,叶满认真看到最后,那简短的两句话写着。
我现在愿意陪你飞去西伯利亚了。
你还记得我吗?
——和鹏臣。
第69章
信念完了, 那三个人还是没有影子。
叶满把信折好,四处看看,然后走到角落的一张木桌前, 拂去灰尘, 把信轻轻搁下。
信已经到了它的发出地, 他也应该在这里止步了。
时间里的东西, 应该回到它的时间, 或许这比漂泊更有意义。
而他刚刚放下的刹那,心脏猛地拔高,恐惧就像藤蔓一瞬间疯长, 刺穿了他的心脏。
他猛地转身,韩竞已经将手电灯光照向右侧走廊尽头,眉心紧皱。
那一声凄厉的尖叫猛地劈开这座医院的寂静。
连接的,是持续翻滚咆哮的炸雷。
叶满脸色惨白, 迅速走到韩竞身边, 开口道:“那是……什么?”
韩竞往楼外看了眼, 车还在原地,被忽闪的闪电频繁照亮,刘铁还没回来。
“可能是钱秀立他们。”韩竞说。
叶满:“那……他们是遇到什么了吗?”
雷声散去, 世界一片死寂。
刚刚的尖叫仿佛错觉。
叶满又看一眼时间, 他们已经等了半个钟头了。
这个医院不算特别大,但是装修有点复杂,走廊狭窄, 各种的转弯死胡同,一不留神可能就会迷路。
叶满方向感不好,稍微复杂的路都会晕头转向,但是韩竞很会找路, 所以一路走下来没什么困难。
但是韩竞会找,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叶满脸皮绷得很紧,说话时紧张得呼吸微促:“奇奇不知道去哪了,它和刘铁在一起……”
“走吧,”韩竞把手电亮度调高,说:“去看看。”
叶满点点头。
两个人顺着刚刚下来的来路往回走,外面雷声滚滚,深入走廊后,雷声就变得发闷。
气氛加持下,刚刚走过还寻常的地方似乎变得有些异样,让叶满重新捡起了楼梯间里的后怕。
重新进入楼梯间时,那种觉得“墙里有人”、“天花板有头发”的恐怖思维又入侵,让他头皮阵阵发麻。
顺着楼梯向上,又到了他们放置假人头的地方,那个人头还龇牙在楼梯转角放着,惨白惨白的脸,冷不丁一看,就跟一个人站在那儿似的。
叶满往头顶照明,光线刚刚一晃,他忽然听到了什么响动。
韩竞先他一步,把手电筒向下照过去,那迅速的一瞥,叶满冷不丁看见一抹白色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
今天,他们一行人就没有穿白色的。
叶满恐惧到了极点,反而生出了一点破罐子破摔的冲动来。
他想着,来吧,鬼又怎么样,再厉害能把我怎么样?
反正我这条命也没什么金贵的,死就死嘛,不会有人觉得难过。
想到这里,他冷着脸,越过韩竞,先一步下楼。
他要看看这个鬼是什么样子的。
从小到大,他的恐惧大多是些没有实体的东西,比如害怕被孤立,害怕别人的眼光、害怕被落下。
他也怕鬼,小时候老是被鬼缠,可这是第一次,他看到了真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