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满:“啊……”
钱秀立:“我尝尝……酱香饼吗?”
叶满:“不是……”
不是给你的。
刘铁扭头问俞嘉鱼:“双鱼,吃水果吗?”
调酒师耸耸肩:“不用。”
叶满:“不一定好吃。”
“我坐竞哥车了,”钱秀立直接拿着饼开酷路泽后门,被刘铁制止:“他那车上东西那么多,你一上去别给车门挤坏了。”
叶满:“……”
他不是小气,不愿意给别人吃饼,主要是刘铁吃的话会让他放松一点,因为刘铁接纳过他做的东西。
钱秀立人高马大的,那脸上的大胡子瞧着就非常膨胀,总之看着就很占地方。
韩竞懒懒散散开口:“我这没你的地方。”
钱秀立不信邪,拉开后座车门。
后面放着韩奇奇的狗窝和狗盆,再后面是一堆路上用的杂物,的确搁不下他。
钱秀立咬着一块饼,又溜溜哒哒回了刘铁的车上。
韩竞的车在最后,车顺着公路一直走,叶满看着天空,又有云层荟聚。
三个半小时车程,比丽江到大理距离还远。
中午出发,大概得夜里回了。
虽然一群人都是闲着没什么事儿的,当游山玩水了,但叶满心理压力还是有点大。
毕竟这一趟,都是因为自己想要找信的来源。
他一路上都没说话,除了跟韩竞换开了一个多钟头的车,其余时间就安安静静,像一个影子。
寻找信件发出地的过程有点坎坷,刘铁一路把他们带进了山里,这里的路叶满不擅长开,也怕弄坏韩竞的车,就换人了。
路上空气越来越潮湿,云层也越来越厚,下午三点左右,天空已经黑得像黑天了。
前面刘铁的商务车和调酒师的跑车也开了灯,碾着落叶往前开。叶子碎裂的声音有点像小时候踩在雨后龟裂起皮的地面上声音一样,沙沙的,除此之外,只有空山鸟鸣遥遥传来。
叶满手里的相机一路记录沿途风景,他看到了漫山遍野的咖啡树,青山绵延在蓝灰色天空下,乌朦朦的云朵压下来,酝酿着一场风雨。
“在想什么?”韩竞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
叶满趴在车窗上,可能因为阴天缺氧,他也没什么力气,声音黏滞懒散:“我小时候曾经看到雨向我来时的样子。”
“雨?”
“嗯。”山路旁潮湿的深绿色飞掠过身旁,叶满观测天上云层的厚度和风来的方向,说:“小时候,我去树林里采蘑菇,站在林子里,就看到大雨从很远的地方很快地向我跑来。”
他慢吞吞说:“在那之前我一直以为全世界所有的雨都是一起下的,东边村子的雨和西边村子的雨是同时降落,那么北京和上海的雨一定也是同时降落。”
韩竞嗓音低沉磁性:“你采到蘑菇了吗?”
叶满轻弯眼角,说:“一只很大的蘑菇,白色的,像一把小伞。”
韩竞:“韩奇奇那么大?”
叶满被他逗得脸皮发热,韩奇奇正趴在叶满腿上睡觉,一点也没记叶满把它当大白蘑菇拍的仇。
“那场雨像是有什么要紧事儿似的,赶路很急,从百十米外一下就到了面前,就像一堵水墙,雨点砸地的声音轰轰烈烈的,越来越响,我就往后跑啊跑,”叶满话难得多了一点,和这个青海男人分享自己童年的古怪:“我想,只要我够快,雨就追不上我。但是跑出几步,我就湿透了,只能站在雨里,站在雨里时,我就看不见雨来时的模样了。”
韩竞轻轻牵起唇,问:“后来呢?”
“后来……”叶满腼腆地说:“我顶着那朵蘑菇回家了。”
“蘑菇真的很大,像一把伞,几乎把我罩住了。”他解释说。
过了一会儿,他又迷迷糊糊说:“可能也没那么大,但是我记得它给我遮挡了很多雨。”
童年记忆会出现偏差,有很多事,叶满也不太记得了。
他调整摄像头焦距,对准远方青山上的积云。
云朵里有光线在闪烁,山里大概是雷雨天。
手机没有信号了。
此时他们正行驶在深山里,四周都是高而深的森林,咖啡树上结了果子,叶满路过时把手伸出车窗,摘了两颗小小鲜艳的红果子,塞进嘴里一颗。
咬破后蔓出了汁液,味道很淡,酸涩带着细微的甜。
他恍惚看到那崎岖的山路上又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男孩儿身影。
他拖着疲惫的步子走在陌生的深山,荒无人烟、杳无人迹,他不吃不喝也不停,有时候会瑟缩地抬头看看天,像是也在想,这场雨会从哪个方向来。
他慢慢嚼着咖啡果,看到前面刘铁的头车打了下双闪。
钱秀立探出个头,兴冲冲地大声喊:“就在前面!”
空山的树梢儿草尖儿都被他的嗓门儿吓得颤巍巍。
三辆车停在那个位于深山中的废弃医院前时,云层已经压在头顶了。
天黑得很快,那废弃的医院几乎被野草拥入怀中,很阴森。只站在外面看,就很像是一个闹鬼的绝佳场所了。
刘铁缩缩脖子,看了眼时间,这路况有点出乎预料,加上这地方没定位,只能靠老人口述画的简易地图,一路上拐错了几个弯,摸索着找过来都下午四点了。
“早知道明天来了,看着挺吓人的。”他往那门口瞧了瞧,说:“这能找到个什么?都荒废十来年了。”
叶满也觉得心里发毛,他站在酷路泽边上,犹豫地看那个墙壁斑驳、破败不堪,连招牌都没有了的、深山里唯一的建筑。
找来这里之前,叶满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毕竟一直找不到它,说明它荒废的几率很大,可不知道它为什么荒废。
他兜里捏着那封信,与韩竞对视:“那位和医生应该不会在这里了。”
韩竞:“还进去吗?”
“要去你们去,”刘铁立刻往后退:“这以前可是医院,里头不一定有什么呢,万一撞上什么不干净的,我可受不了。”
钱秀立嘲笑他:“你还真信那些?封建迷信要不得。”
“去你的封建迷信!”刘铁瞪他一眼,压低声音道:“你以为我捣腾的佛牌都是些装饰品啊?我是真见过那些东西。”
他转头问站在跑车前的美人调酒师:“双鱼,你信不信?”
俞嘉鱼:“我也不信。”
钱秀立“呵”了声,说:“瞧见没?连他都不信。”
俞嘉鱼往钱秀立脸上看一眼,眼神儿挺意味深长的。
那封十几年前的信确实是从这里发出的吗?
如果是,这里的医生们去哪里了呢?
韩竞看向叶满。
青年苍白的脸上有些挣扎,他低头看看自己的口袋,又看看那黑洞洞的门口。
来回看了两三次。
叶满怕韩竞拒绝,有点忐忑地说:“我想进去看看,但要是……”
要是你们都不进去,我也是不敢进去的,咱们就走吧……
他的话还没说完,韩竞从工具箱里取出手电筒,说:“帮我们看住韩奇奇。”
刘铁就没把那没二两肉的小狗放眼里,立刻答应了。
韩奇奇趴在床上眼巴巴盯着叶满,它似乎知道叶满要离开一样,很不安,一直哼唧,还叫了两声。
叶满舍不得扔下它,但是又怕里头年头太久,太脏,对它的皮肤病不好。
他隔着窗户点点韩奇奇的脑门儿,小声说:“回来就给你吃狗罐头。”
韩奇奇急得用肉垫擦窗户。
叶满那是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上是有特别特别需要自己存在的家伙的,就是眼前这只丑小狗。
他久久空着的心窝里忽然染上了一点温暖,俯身与它平视,向它保证:“我很快就会回来,韩奇奇。”
“走吧。”韩竞抬抬下巴,说:“我们去十几年前看看。”
叶满轻轻弯起眼睛,他忽然觉得韩竞好浪漫。
两个人迈上台阶,黑洞洞的大门在他们面前大敞,叶满心里渐渐升起冒险的期待。
钱秀立也赶了上来,刘铁独自站在车门那儿冲他们摆手,俞嘉鱼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们身边。
叶满稍稍停步,转头向外看,黑云压下群山,一点雨丝落在了他的手背。
他没再停留,向前,踏进了这个废弃医院。
十几年的时间定格,重新开始流动,看不见的黑暗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偷窥闯入者。
大堂的墙上贴着些公告,纸张脆得剥落,地上东倒西歪着一些杂物,杂物上满是灰。
钱秀立拿着手电筒四处照,说:“那医生叫什么来着?这地方也不小,咱们分开找吧,效率快。”
叶满:“和鹏臣。”
一共四个人,分开就得两两组队,叶满下意识瞧了眼调酒师,那漂亮的青年手插在长款外套口袋里,即使身处在这样破败的地方,姿态也十分悠然,跟逛展似的。
俞嘉鱼是叶满认识的唯一一位调酒师,在他眼里,那基本属于自己完全不知道怎么交流那种艺术家层次的人,潮流且不接地气。
“分开的话……”钱秀立那话说完,没人接口,叶满只能硬着头皮说:“我和谁都行……”
韩竞看他一眼。
“我和叶满往左边走。”韩竞直接给定了:“半个小时后在这里汇合。”
叶满暗自松了口气,他不动声色向韩竞挪了一小步,好在那俩人没什么异议,一前一后往右边走廊走了。
“不想和我一组?”韩竞挪步,往前走,这么语气平常地说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