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墙上的营业执照,状似不经意地说:“这家店开了很久吗?”
女老板温婉地笑笑,看上去脾气很好,“是的,从我阿特阿娜还在的时候就开了。”
叶满一怔。
他反应一会儿,猜测她大概在说“爸爸妈妈”。
“还在的时候”……说明老人已经不在了吗?
他有些难过,走到柜台前,看着她做奶酪包,开口道:“我也要两个这个。”
女老板:“好的。”
叶满:“我有个朋友说,你们家的巴哈利很好吃,我特地过来买的。”
女老板很高兴:“我会多送给你一点。”
巴哈利烤好了,店员端出来,一刀切开,甜香软密,冒着热气。
叶满抱着一堆甜品出门,回头看看那个糕点店,继续往酒店走,刚刚转过一个弯,一辆车停在他面前。
他轻微一愣,拉开车门上了车。
“我买了巴哈利,”他笑眯眯地把还热着的糕点递到他嘴边,说:“尝尝。”
韩竞微微倾身过来,张嘴咬下一口,那双深邃的眸子却始终盯着他,一寸没错。
叶满笑容慢慢变得歉意。
“对不起。”叶满低头小声说:“我不该擅自过去。”
韩竞:“我没告诉过你是哪一家,你是怎么知道的?”
叶满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们前些天路过两次这里,你都看了这家店。”
韩竞没说话,叶满以为他生气了,可他的身体被轻轻搂住,按进了韩竞的怀里。
叶满立刻放下东西,紧紧回抱他。
“我什么也没说,真的,我就是想买巴哈利给你吃,”叶满鼻尖蹭着他的侧脸,说:“她以为我是个普通顾客。”
韩竞:“是谁在里面?”
叶满:“应该是妈妈的姐姐,她们的爸妈……好像已经不在了。”
韩竞的手臂轻微一紧,把脸埋进叶满的颈侧。
叶满挺直腰背,给他支撑。
车停在糕点店门口,韩竞走进了那家糕点店。
叶满靠在车上,望着他的背影。
今天阳光很好,塔县街头安逸宁静,一切明明亮亮。
“你好,想要买什么?”这会儿是年轻的店员在前台。
韩竞淡淡说:“我找热依娜。”
韩竞高大的身材在店里显得格外逼人,那店员抬头、再抬头。
店员:“老板在后面,你等一下……”
下一刻,烘焙房门被推开,女老板眼睛直直盯向韩竞,手上刚刚做好的拿破仑险些掉落地上。
“你是……”女老板走过来,小心翼翼地试探:“你是古丽娜尔的孩子吗?”
韩竞望着她,开口道:“是的,Khala Reyhana。”
叶满离得不远,能听到他们说话,但他听不懂。
色勒库尔塔吉克语属于东伊朗语支,叶满对这里的语言丝毫没有了解,韩竞只对他说过一句塔吉克语,就是“我爱你”。
发音类似于“曼 图亚杜斯特多勒姆”。
叶满从去年到现在断断续续学习不同国家语言,一边学习一边翻译他曾经在拉萨买的那二百块钱信中的外国信件,用来作为填补无聊空白时间和放松的方法,他好像真的有一点语言天赋,学语言比学其他的知识快得多,暂时他也就学了些沟通口语,并不精通。
慢慢的,他发现一个学习语言的小浪漫,那就是,人们接触一个陌生语言时学习的第一个词汇往往是“你好”,第二个词汇大概率是“我爱你”。
当然,这并不绝对。
但叶满想,这或许可以看作是人们跟这个世界相处的无意识方式。在面对这个世界时,我们往往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好,我爱你。”
作为好朋友,他被一起邀请去了韩竞小姨家里。
宽敞的会客厅里来了很多人,包括那些这个家庭的亲戚,都或多或少与韩竞有血缘的,载歌载舞,一直到深夜。
到了晚上,会客厅的被子墙拿下来给客人使用,每一个被子、抱枕都是手工刺绣,通铺回形结构,能容纳很多人,地上的地毯精美繁复,木质屋顶中央开了一扇天窗,不需要开灯房间里非常明亮。
叶满在这里始终没有太多话,他安安静静跟在韩竞身边,看他体面周全地和亲戚们交谈,像是一只尝到幸福人类甜蜜感情的小老鼠,这是韩竞的美好感情,他可以偷偷替他开心,自己也开心一下。
他能察觉韩竞心情很不错,但是除了对那位小姨,他几乎都不太亲密。
夜里,这个会客厅通铺上睡了好些人,早就悄无声息。
叶满好奇地睁着眼睛盯着天窗外的星星,等待药物作用帮他睡着。
身旁的韩竞翻了个身,手从他的被子底下伸进去,粗糙大手握住了他的手,十指相扣。
叶满悄悄回握,弯起唇。
他知道自己和韩竞一直紧密相连着,有彼此在身边就不会觉得心没有依托的地方。
第二天早上,他们跟热依娜阿姨告别。
热依娜强烈地挽留韩竞,她并没有对以前的事情产生怨恨,她只是爱着自己妹妹一样爱着她的孩子。
那一天有点阴天,韩竞拥抱她,轻笑着对她说:“我会再回来看你,也欢迎你随时去我家。”
热依娜给他们带上了一后备箱吃的。
离开时,韩竞仿佛放下了心结,整个人轻松了不少。
叶满在吃昨天买的巴哈利,他闭上眼睛,仔细地品尝,试着了解韩竞小时候妈妈的味道。
“老婆。”韩竞叫他。
叶满嚼嚼:“嗯?”
韩竞:“谢谢。”
叶满咽下去,又吃一大口:“反正我不去你也会去的,毕竟你是我最勇猛的朋友了。”
韩竞笑着点头:“对。”
叶满睁开眼睛:“真好吃。”
韩竞:“什么?”
叶满:“妈妈做的巴哈利,是最好吃的。”
韩竞胸口一涩,又渐渐回甜。
“没错。”他戴上墨镜,扬唇说。
他们在这一天的上午十点多接上了哈桑,在塔什库尔干的街道上。
上午那些外国的商贩都消失了,他们都是下午才过来售卖,街上很宁静,那位短视频里的塔吉克族年轻人正踩着路牙子左顾右盼。
车缓缓在他面前停下,叶满跳下车,跟他打招呼:“你好。”
因为哈桑没见过叶满本人照片,显得有些戒备,没有接话。
叶满脑瓜一转,把韩奇奇从车上抱下来:“我是叶子。”
哈桑眼睛一亮,指着韩奇奇:“是的是的,我认出你了。”
韩奇奇是他账号的头像,所以粉丝都是认狗不认人。
叶满:“我们先去吃饭吧,我请您吃饭。”
哈桑:“不用,我吃过了,我们快走吧,我们要开很久呢。”
叶满没什么概念,问:“要开多久?”
哈桑:“七个小时,朋友,你们办理好边防证了吗?”
竟然这么久,叶满抽了一口气,说:“办好了。”
韩竞:“保险起见,买桶油带上。”
哈桑:“是的是的,要买油,我带你们去。”
他是个很外向的小伙子,年纪比叶满小些,看上去有些多动。
他跳上车,伸手给俩人指路:“前面左转,左转,那里的油好,又便宜。”
几乎不用两个人做什么,哈桑非常利索地帮着沟通了一切,把油桶提上车。
车门关起。
韩竞:“准备好了吗?”
叶满:“准备好了。”
韩竞:“去哪里?”
叶满扣上安全带,戴好墨镜,说:“去信里。”
哈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胡乱融入,嚷嚷着“心里!心里!”。三人就这么快乐地上路了。
往西,再往西。
一路上人烟渐渐荒芜,只偶尔看见牛羊的影子。
边疆辽阔,冬季衰草连横,只有深深的河谷、巍峨的雪山相伴,越往前越荒凉,越向前方向越清晰。
海拔逐步攀升,由塔县到三千米一直向上飙,路况变得不太好,有很多沙石路段,所以开起来需要十分小心。
太阳渐渐升高,再慢慢向西滑落,慢慢起了风雪,遮天蔽日,也分不清是白天还是夜里了。
外面刮起了白毛风。
大风、低温、降雪,雪面子被风扬起,形成一种极端的风雪天气,能见度相当低。
这种风非常可怕,叶满小时候见过几次这种天气,他们家靠近内蒙,内蒙人一般遇见这种风不会出门,假如一个人在这样的风雪里还没回家,一定会被冻死,更何况这里是高原,人的体力会变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