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信,她真的看过吗?
湿漉漉的卷毛儿被八月阳光晒得一点点变干,他将脑袋控在床边,床沿垫着他酸疼的脖颈,整个世界都是倒扣的。
韩竞很会选地方,如果是他,不会找到一个这样看风景绝佳的住所,湿润的风从窗户吹进来,摇曳着白色窗纱,苍翠的绿色填满了眼睛。
门外偶尔有旅行的人走过,笑笑闹闹,生机勃勃,他的心情也慢慢放松一点。
他想,还是去德钦看看吧,看看梅里雪山,然后去为梅朵吉点一盏酥油灯。
松赞林寺……
门口“滴滴”两声响,叶满心里一跳,连忙坐起来。
一头柔软的卷发垂落额头,盘腿坐在床中央,圆溜溜的猫眼看向门口。
韩竞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叶满的目光从他的脸,慢吞吞下滑,到了他的手上,那是一个大袋子。
“你回来了。”叶满扯扯衣角,拘谨地说。
韩竞目光在他身上定了一秒,随后挪开,说:“吃饭吧。”
叶满怔住,心脏好像被温水浸没,有些难以喘息。
他不适应别人惦记他,对他好。
包着牛肉的血肠、铜锅里煮的鸡肉、酥油人参果……还有门巴薄饼,放在窗边地上,满满一堆。
或许是因为今天一整天的奔波,叶满胃口难得好一点,低着头安静吃饭。
他背靠着床,蜷缩起双腿,米白色棉质睡衣静静垂着,被窗外的绿色世界染得清新。
韩竞坐在另一边,并没有多话。
叶满无法忽略韩竞刚刚看他那一眼,他大概能猜到韩竞在想什么,他身上这件衣服,是韩竞在冬城时叶满穿过的,那天早上,折腾了一夜的两个人终于停止,还是意犹未尽。
但韩竞已经要离开了。
叶满穿上睡衣出来送他,那件睡衣下边遮挡不住男人的咬痕。
叶满倒不是故意穿的,他的睡衣本就没几套。
“哥……”
韩竞“嗯”了声,仰头喝矿泉水。
咕嘟咕嘟的铜锅鸡冒着泡,是房间里唯一活跃气氛的存在。
“等旅行结束后,我会给你车费和饭钱。”叶满啃那块儿牛肉血肠,拘谨地说:“我还想去一趟德钦的松赞林寺。”
韩竞没对前半句话发表什么看法,而是说:“松赞林寺在香格里拉。”
叶满抬头:“不是同一个地方吗?”
韩竞:“不是。”
叶满茫然地“啊”了声,半刻后,有些羞耻地说:“我不知道,我不了解那里。”
他经常经常会因为自己的无知而犯过的错误感到羞耻,他认为自己是那么没见识、浅薄,又闹了笑话。
“顺着国道214走,那些都能看到。”韩竞语气平静,没有嘲笑的意思,他放下水瓶,低低说:“我带你去。”
叶满眼眶微烫,低头吃酸奶,平静一会儿,他说:“好吃。”
他的声音太低,像气音。
韩竞没听清,抬眸看他。
叶满垂下眼帘,没再说话。
房间里很静,两个人几乎没什么交流,这样的氛围有点尴尬,在冬城时,两个人的话好像说不完,现在一句话都没有。
叶满余光里偷偷观察韩竞,男人盘腿坐在地板上,那短寸头看上去有点凶,气场很强,英俊的脸上表情波澜不惊,让叶满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安安静静吃完晚餐,叶满的蛋炒饭才姗姗来迟,那时叶满已经饱了。
他把米饭放在桌上,爬上自个儿的床。
太阳渐渐落山,风有点凉,他趴在绿色床单上,歪头看着窗外发呆。
房间里点了一盏灯,在窗边,昏黄昏黄,倒映在玻璃上,雾气起来,外面的大山和格桑花都变得模糊。
洗手间里水流哗哗,韩竞正在里面洗澡。
叶满这一整天都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有时觉得现在身处陌生地方的自己是真实的,有时候又觉得很假,脚踏不到实地,悬浮得像在梦里一样,没安全感。
就像距离那样近的那个人,他有时觉得那个人很熟悉,熟悉到清楚对方吻的温度,又觉得陌生,和韩竞相处起来,和那短暂的几天一点也不一样。
他感觉到了困倦,这一整天,四百公里的路程,他只短暂打了一会儿盹儿,现在背很痛。
发了会儿呆,他从背包里取出会计所统一发的工作笔记,将前面的几页写字的纸撕掉,按开笔。
笔尖轻触温黄的纸面,划出蓝色线条。
“西藏林芝,一个记不住名字的民宿,位于山脚下,周围有很多小红花,远处有座被雾气隐藏、看不到模样的山,我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他写道。
“我吃了很多好东西,觉得好累,开车的人应该会更累吧……”
他停顿一下,扭头看看亮着灯、水声哗哗的洗手间,在纸上写:“今晚我尽量不睡,希望他不要梦游。”
“好可怜,”他说:“看上去那样正常的人,为什么会梦游呢?”
其实叶满也有梦游的毛病,治疗过,但是时不时复发,他就放弃了。后来他很少睡着,加上睡着前后一直在同一位置,也很难确定自己是否梦游,反正不影响生活他就没管。
这是他第一次记录自己的日常,过去的日子他混混沌沌,今天记不得昨天,十年一日。
太阳将落山,叶满趴在床上写字,韩竞擦着头发从洗手间出来,身上穿着宽松的黑色棉质休闲裤,还有灰色T恤。
墙上的电视正播放广告,热闹的声音让这个房间并不显得冷清。
“韩竞。”叶满抬头看他,硬着头皮打破了这一屋的寂静:“那座看不见的山叫什么名字?”
韩竞抬步走到窗边,关好窗,修长挺拔的背影在大山的青影里,硬朗得就像另一座山峰拔起。
男人的声音低沉好听,传进叶满的耳朵里,如同夜幕降临一样温柔:“南迦巴瓦。”
第34章
叶满晚上没吃药, 他想尽量保持清醒,守着韩竞。
灯关了,另一个床上, 那个人呼吸平稳规律。
叶满的呼吸不自觉跟随他的频率呼吸, 可他的呼吸比韩竞急促一点, 改变节奏让他有点不会喘气了, 憋得大脑迷迷糊糊。
吃饱饭会让大脑充血, 浑身暖洋洋,他抱着被子,轻轻打了个哈欠。
眼皮黏上的瞬间, 他立刻又睁开,翻了个身,背对韩竞,准备醒醒神。
如此这般循环, 他像鱼一样在床上翻来覆去。
在困得心烦意乱时, 他忽然听到背后一个低沉倦懒的声音:“小满, 要捏捏背吗?”
叶满心脏一颤,鼻腔渐渐泛酸。
他张张口,小声说:“不用。”
说完他的背就痛得更清晰, 惩罚他的口不对心。
他的背部神经在不停说:“捏我捏我, 捏捏我就不痛了,我记得他,他的手有茧, 捏背特别舒服。”
韩竞低低说:“晚安。”
叶满没再吭声。
他听话地闭上眼,闭上眼后,立刻不受控制地坠入噩梦。
另一张床的男人也困倦地闭上了眼。
凌晨两点,过分寂静的房间里出现一阵模糊的说话声。
韩竞悄无声息睁眼。
隔壁床, 叶满睡得正熟,没有起床的趋势。
韩竞坐起来,皱眉仔细听着青年的梦话。
“我叫叶满……”
韩竞下床,打开一盏小灯,低头看陷入枕头里那张俊秀漂亮的脸,叶满的眉毛,正紧张地皱着,他的呼吸急促,睡得很不安稳。
“我大学学的是会计专业,从事审计工作6年,离职的原因是想换个工作环境……”
“不用给他们打电话,我没有错……”
韩竞在他床边坐下,手轻轻贴住他的脸颊,发现那里一片冰凉。
“我现在很有钱,我不面了,我不需要工作了……”
一点湿润浸湿韩竞的指缝,他低低说:“你的心里到底有多少难过啊?”
浓密的眼睫轻轻阖动,韩竞收回手,正准备关灯,听到了叶满急促的呼吸里含糊的声音。
“韩竞?”
韩竞没动,盯着那盏灯。
叶满没空去想那个让他害怕的噩梦,小心翼翼爬起来,小声说:“你梦游了吗?”
韩竞没吭声。
叶满知道,梦游的人不能被惊醒,要小心引导才行。
他将手轻轻在韩竞的眼前晃晃,韩竞闭上了眼睛。
叶满吓了一跳,原地等了一会儿,不见韩竞有动静,只在他床边静静坐着,确定他在梦游,叶满轻微抽了口凉气,小声说:“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韩竞没反应。
叶满试探地握住他的手:“我们睡觉好不好?”
韩竞身体轻微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