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纸张像雪一样降落在每一个角落,每一道精品菜上。
第201章
“你干什么?”一个男人怒冲冲拍桌子, 说:“是不是有病?谁让他来的?”
“我有病,你不是高中时候就知道吗?”叶满望向他,不急不慢地说:“我们班叶满是卖的, 一晚上几十块钱, 随便睡, 快来竞价, 先到先上。”
他清清楚楚说着:“叶满是做婊子的, 他爸就是因为□□进去的,叶满和他爸不清不楚。”
全屋鸦雀无声。
那人脸色涨红,撸起袖子往他这边走, 叶满冷不丁拎起一把椅子,狠狠向玻璃转桌上砸过去,瞬时间玻璃碎裂成刃,仿佛扎进平静水面的刀子忽然反噬, 飞向那些旁观者。
房间里尖叫声一片, 纷纷躲进角落里, 外面的服务生想进来,可叶满进来时就锁了门。
他这一下打碎了那人的气势汹汹,一时停在原地。可叶满主动向他走了过去, 他赤着手走向那个比他高壮的男人, 脸色很淡,没有惧怕也没有快意。
叶满揪住他的领子,那人立刻推他, 被叶满灵巧躲过,腿下一拌,那人生生跪在了地上。
这是他们班的班长,读书时还要找人打叶满来着, 可老师很喜欢他,觉得他讲义气,又会来事儿。
可叶满知道他,他遇上更硬的茬子就会缩回去,他害怕学校里的混混。
记忆中逆来顺受只会讨好的叶满忽然疯了,他一时忘了反应。
“郑老师,”叶满看向唯一敢靠近想要打圆场的老师,一双眼睛空洞无波,说:“你听见了吗?他那时候那么骂我,你怎么不管呢?”
郑老师一脸尴尬:“我不知道……”
“你都不记得我是谁了吧?”叶满说:“我叫叶满,曾经是你教过的学生。”
郑老师:“我记得你……”
“你现在知道他骂我了,该怎么解决?”叶满问。
郑老师:“你先把他放开。”
叶满没理他,低头看那个男人,说:“我没得罪过你,为什么那么说我?”
“我最恶心你这种打小报告的小人!”班长缓过神来,挣脱开叶满站起来,气势又起来了,他指着叶满的鼻子说:“你跟老师说我早恋!找我麻烦!”
叶满抬手捏住他的手腕,狠狠向下一掰,那人上前一步,一拳砸在了叶满脸上,顿时一片淤青。
可同时,叶满拉住他的手往前一扯,他骤然失去平衡,往前一个踉跄,叶满手肘向他的胃部狠狠一杵,他疼得脸色惨白,又跪在了地上。
叶满还了他一拳,在他刚刚打自己的同样位置。
“你是卖的吗?”
“你是做那个的吗?”
“你多少钱过一夜?”
男人被他羞辱得气血翻涌,那些话过于难听刺耳,他难以忍受。
他试图挣扎,可叶满把他压得很牢,他说:“除了朱鑫,我最恶心你,你在厕所里大声在别的班学生面前喊这些话的时候多得意啊?听说你有儿子了,你儿子是卖的吗?”
男人:“你不惹我我能骂你吗?你活该!”
王鑫然惊得躲在一边,大声说:“那不是他说的,是朱鑫!”
“是朱鑫告诉我的!”他捂着脸道:“你去问问他!”
那散落满地的纸张是叶满今早印的东西,写着一切关于叶满的,所有班里同学骂过他的话,那些话在他毕业后的那些年里时不时出现在他耳边,新鲜地、清晰地提着他的耳朵,咒骂着他。
他记得那么清晰,一个字一个字标红。
他们都忘了,偏偏被遗忘的那个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早忘了,我什么也没说过!”朱鑫更是个小人,连忙摆手,他扭头跟身边的同学做口型,发出“他这么多年经历了什么”的气音,无辜地把自己和别人一起放在旁观者位置孤立叶满。
王鑫然自认为和叶满是一伙儿的,掐腰说:“我们都对过了,你之前说叶满骂我贱,我才去找他麻烦!他根本没说过,那就是你说的!”
朱鑫:“我没有说过,真的是叶满……”
叶满盯向他,他又吞吞口水,看精神病一样看叶满,急急忙忙说:“我不记得了。”
“都过去这么久了,”有人大声说:“你闹这么一出干什么?”
“你自己的事影响干什么影响我们?”
“还真是和以前一样恶心人,谁让他来的?”
……
见同学们还是像以前一样替他说话,朱鑫有了点底气,目光又像从前一样,看叶满像看一个低等垃圾。
一时场景好像又回到了高中,所有人都憎恶戏谑地看着叶满,他的一举一动都像跳梁小丑,他急得乱窜、咬牙、跳起来,都像一场滑稽的马戏表演。
叶满在瞩目中平静地走向人群,一把将朱鑫扯了出来,动作相当粗暴,他说:“今天我冲着你一个人来的,咱俩肯定有一个走不出去这个房间。”
人群中有一个男人走出来,望着叶满,欲言又止。
周秋阳也走出来,他觉得自己不认识叶满了,同学们保护他,拉着他,不让他近前,他忍不住也走出两步,叫道:“叶子……”
叶满看也没看他,就像陌生人一样,他压着嗷嗷乱叫向周围求助的朱鑫,从地上的盘子里捡起一张油腻腻的纸,贴到他的眼前。
“上面的事儿你都知道吧?从现在开始一件一件给我交代,”他薅起朱鑫那稀疏的头发,语气压低,似笑非笑地说:“你知道吧,这里面没有一个人会为了你说话。你没有朋友,你那么可怜地到处找一点存在感,和每一个人都装得很好的样子,是为了证明自己人缘多好吗?我实在不明白,毕业这么多年你还在这里做什么?他们的认可还是你活下去的养料吗?”
朱鑫被他刺激到了,他失控推他,大叫着,可没有一个人上来为他说话。
叶满死死踩着他的腿弯,压住他的脖子,韩竞说过,这个姿势压人不用太费力,人一时半会儿起不来。
“说!”叶满把那张纸贴到他面前,说:“你想好好走出去就说,一条一条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来,你知道我有多恨你,我恨你恨到在这儿宰了你都不奇怪。”
朱鑫崩溃了。
他就是一个心胸狭窄且习惯性无助的小人,从某种角度看,他和叶满有些特质非常像。不同的只有叶满不会向外求助,而他依赖性非常强,当他觉得没人会帮他时,他立刻就会崩塌。叶满先是砸桌子,再撂倒了一个在他认知里十分强壮的人,再加上刚刚那段攻心的话,他已经吓破胆了。
他抖着手接住那张纸,张张嘴,开始念……
他感觉到一种强烈的恶心感,来自于这些同学和他自己,因为满张纸上都是赤裸裸的恶。
没有几个人没在名单上,或多或少都有只字片语,在场的,除了周秋阳、萧杰,还有不在场的五六个性格人品好的同学,连老师都在名单上。
时隔多年,温馨的同学会上,都被扯下了遮羞布。
“这件事……是我编的。”
“这件也是……”
“他、他没说过……”
“我那时候就是想到什么说什么了,我真的不记得……我真的是随口说的,不知道他们会信。”
所有人都神色各异,有的同学一开始拿着手机录视频看热闹,最后又都垂下手,鸦雀无声。
如果记性好的大概都能记得,叶满曾经主动找他们解释过自己没说过他们的坏话,没做过那些坏事,可他们懒得听,现在,叶满又让他们听一遍。
警察破开门时,朱鑫已经一件件说完了。
叶满当着所有人的面关掉录音,松开了朱鑫。
他平静地对着这些或许曾经参与过抓捕自己父亲的警察,说:“稍等一下。”
他打开背包,从里面拿出两打钱,放到站在门口的酒店老板手里。
那老板愣了一下。
叶满淡淡说:“这是我的电话,不够打给我。”
这包间本来就一扇薄薄的门,里面的动静很轻易能听见,整个酒店都来吃瓜,也知道了怎么回事。
老板有些怜悯地看看他,咧嘴一笑,说:“哥们儿,够了。”
他跟着警察往外走,没再看他们一眼,郑老师却忽然追了出来。
他急切地跟警察沟通,说:“他没做什么坏事,也没伤人,就是一点同学间的小矛盾。”
叶满低头说:“老师,我每次跟你求救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
郑老师一震,苍老的脚步停住了,叶满便不再知道他有什么反应,也不在意了。
包间里满地狼藉,沾染满灵魂油渍的纸张不停坠落,有人轻轻捡起一张,却不忍心看。
朱鑫和班长也被带走了,他们一起到的警察局。
确定自己单独一个人的时候,叶满忽然打了个摆子,他冷得呻吟出声儿,恐惧渐渐从心脏蔓延至四肢,他抖得不正常,像是发病一样,眼泪唰唰地落,一刻不停。
可同时,他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
他靠在冰冷的椅子上,唇角轻挑,长长的、散乱的头发轻轻贴在他清俊的脸颊,一滴眼泪坠落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
他笑得越来越厉害,开始发抖,他弯下腰,蜷缩起来,慢慢的,他开始用力吸气,他大口大口呼吸,呛进肺子中泪水让他几乎窒息,眼泪不断涌下来,他却笑得停不下来。
在福建的海岛,那一天他痛苦地大吼过后,外婆走到他身边坐下。
她安静听完了他的过往,然后慈爱地问:“你过不去,也没办法想通,是吗?”
叶满说:“是。”
外婆说:“那你想没想过去找他们?”
叶满一怔。
“那些事留在那里,一直没结局,以前的事你没法改,但你可以选择怎么结束。”外婆慢慢说着:“只有你自己才能给自己一个交代。”
海风吹拂着叶满的头发,他轻轻说:“换成谭英的话,她会怎么做?”
外婆说:“她手段刚硬。”
叶满转头看她。
外婆眼神微利,道:“你未必要和她一样行事,但最重要的是,你不能怕了他们。”
叶满其实一直明白一件事,他不亲自解决自己的过去,就永远无法往前走,别人帮他解决不行,只有自己才行。
他要尽自己最大努力拉自己一把,不择手段。
从那天起,叶满时常陷入幻想,他幻想自己有一天可以真的站到那些人面前。
他边幻想边准备着,那过程中他害怕得发抖,他连韩竞都没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