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实在不像个民宿,倒是像个麻将馆,叶满低头再次确认地址。
他低头确认这么会儿时间,麻将桌那儿有个女人开口:“哎呀妈呀,你这店开的,来且了都不知道。”
叶满立刻挺直腰背看过去,只见一个肚子很大,一脸横肉的大胖子眯眼看过来,他嘴里叼着烟,脖子上纹着龙,一脸凶像儿。
那桌上的几个人都是会让叶满紧张的茬子。
要么大红嘴唇浓妆艳抹,要么穿着貂儿一脸的矜贵,要么就是平头纹身一幅不好惹的模样,都带着隐隐匪气。他们都看了过来。
叶满有点汗流浃背了。
“那个……”
叶满紧张地说:“请问这里的老板姓闫吗?我是……”
他准备好的说辞一时紧张忘了,捏紧手机:“是韩竞让我……”
“我草!”那大胖子腾地站起来,肚皮差点儿把麻将桌掀翻,刚才那股子凶像儿不见了,满脸笑容地大步走过来:“小老板,我刚才没敢认,你看这事儿整的,你提前打电话,我去接你啊。”
叶满局促:“您就是闫老板……”
“叫老闫就行!”他一把抓住叶满的手,上下晃了几下,热情洋溢地说:“你说说这事儿扯的,你跟我是一个地方的,我现在才见着你。”
叶满腼腆地笑笑:“闫哥。”
老闫:“快,快进来,我领你去竞哥那屋。”
他胖手一挥,说:“不打了不打了,老板来视察,散了吧。”
那几个人也没抱怨什么,好奇地往叶满身上打量。
叶满连忙说:“别,你们玩你们的,我就是来拿车钥匙,一会儿就走。”
“那辆牧马人在车库停着呢。”老闫笑呵呵说:“别着急走,你先歇着,我来安排,烧烤洗浴唱k按摩一条龙,保准给你安排得明明白白。”
叶满:“……”
他语气喜感,还大方有趣,叶满渐渐没那么紧张了。
“我回家去看看老人,今晚上回来住,明天上午赶飞机回青海。”叶满委婉拒绝,并努力高情商:“下回,下回我和竞哥安排你。”
老闫笑起来:“可不就得你们安排我,竞哥说了,等官司了结了你们办酒席,我肯定到场。”
叶满不知道韩竞已经跟他们说了,心里知道其实这韩竞早就给他过了明路。他有点害羞,心里却踏实。
老闫领着他往里走,这民宿收拾得挺干净,走廊的墙上挂着的画儿都是老一辈东北生活日常图、传统游戏图,跟博物馆似的。
叶满看着新奇,听老闫问:“你之前住哪儿?”
叶满:“梧桐路那边。”
“这么近?”老闫哎呦一声儿,一口东北味儿:“开车也就二十来分钟的事儿,这么多年咱们也没打个照面儿,倒是竞哥一来就碰上你了,这可真是那什么月下老人牵红线——千里姻缘一线牵。”
叶满努力微笑,他对有才华的社会人更加崇敬、胆怯。
“这就是老板的屋儿,平时空着。”老闫胖墩墩的手往电子门锁上戳了几下,说:“电热炕,开一会儿就热了,门的密码是六个八。”
叶满:“谢谢哥。”
“谢什么?”老闫掐腰说:“说实在的,哥服你,一个人把事儿查得门儿清,你是老韩的贵人,也就是我们的贵人。”
门开了,里面的样子就出来了,一个五十来平米的房间,里面打了南北两面炕,上个世纪的农村装扮,倒是挺有特色的。
叶满走进韩竞的空间就放松了下来,把韩奇奇放下,腼腆地说:“就是运气,正好碰上了。”
老闫:“你可别谦虚。”
他话特别密,跟叶满说了一通,然后说:“你先歇着,我去把车开过来。”
他离开后叶满才放松下来,这才发现自己被他夸得脸发烫。
他轻轻关上门,把韩奇奇的航空箱打开,说:“这是爸爸的房间。”
韩奇奇小心爬出来,观察四周,叶满跟着它一起细细打量。
这里面是满族传统那种装修,万字炕,南炕睡人、北炕祭祖。高炕沿,上面有炕柜、炕桌,柜子上是被褥。房子小,聚气,南北开窗,阳光晒进来,明亮暖和。
这样的装修现在很少见了。
叶满在南炕炕沿上坐下,低头看导航。
开车回姥姥家大概要三个多小时,现在是上午九点,他去买点礼品,中午到家。
他待一下午就走,晚上回来。
这么计划好了,他点开微信,给韩竞发消息:“哥,我到四海居了。”
韩竞:“见着老闫了?”
叶满:“嗯,我现在在你房里呢。”
他有些好奇,问:“你这些民宿的名字怎么起的?”
他回忆了一下,说:“拉萨的叫圣镜,南宁的叫花雨小筑,敦煌的叫轻时光,格尔木的好像叫驼铃。”
韩竞:“都是大家随便起的。”
叶满:“都挺好听的。”
韩竞:“之后把民宿过户给你,你给起个招牌名。”
他又说这个话了。
“我!不!要!”叶满用力点屏幕。
韩竞:“这个之后再谈。”
叶满:“我没开玩笑,我没经验,会倒闭的。”
韩竞正在青海家里,眼底带笑,按住语音说:“不会,他们都经营得很成熟了,你平常也不用管。”
这意思就是纯分钱。
叶满婉拒:“现在已经挺好了,我不缺钱。”
他又忍不住夸夸自己的男朋友:“总觉得好酷啊,像江湖客栈,好崇拜你。”
韩竞低笑一声。
苏眉放下茶盏,抬眸看他,莞尔道:“是小叶?”
韩竞“嗯”了声。
“说什么了?”小侯刚醒,拿着个牙刷努力清洁牙齿,满嘴泡沫。
韩竞:“说民宿的事儿,除了你开的几家,剩下的都过给小满。”
小侯没什么意见,他有手段本事,能自己给自己赚出家底,不稀罕他哥的东西。
不过……
“嫂子不能要吧。”小侯含含糊糊说:“你还没看出来?他跟你在一块儿,除了你的人什么也不图。”
这韩竞能看不出来吗?
可他就是想给叶满东西,给他自己的所有东西,叶满什么也不要他总觉得有点见外那意思,他觉得叶满把他放在秤上,对立面儿。
“眉姐,”小侯在苏眉对面坐了,说:“你觉得我嫂子能要吗?”
戚颂接话:“小叶跟人相处总是有来有回的,我觉得如果他觉得还不起,那应该就不会要。”
这是一种奇怪的“收支平衡”。
小侯精,一语中的:“就是我嫂子不愿意依赖人。”
苏眉点点头。
韩竞没说话,他垂眸在对话框打了俩字:“聘礼。”
叶满正在输入。
过了两分钟,还是正在输入。
韩竞喝了口茶,半晌,对话框里跳出俩字:“行。”
韩竞弯弯唇,正要回应,叶满说:“我不需要这些店过给我,但可以给这些店的门上贴一片小小的叶子吗?就当我要了。”
韩竞:“……”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说:“小满,我们两个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两个人,是恋人、朋友,也是家人。你不需要在我们两个中间平衡收支了。”
叶满愣住。
杜阿姨的话好像又出现在耳边——你参与他的世界,也让他参与你的,这样世界也宽了,两个人也走得远。
呆了会儿,他切出软件,查看附近的超市。
离这儿一百多米就有一个连锁超市,他准备先去把东西买好。
从房间出来,转进大堂,那几个看起来很“茬子”的人还没走,坐在大堂里嗑瓜子、唠嗑。
他一出来,几个人又都看了过来,叶满立刻低下头,扯了扯韩奇奇,准备快速离开。
刚走出两步,身后忽然有人催促:“借光儿借光儿!”
叶满下意识转头看了眼,就见一摞被子往他这儿来了,底下那两条腿儿细得像旗杆子,那高耸的被子把他压得摇摇欲坠。
眼看那被子山要垮,叶满连忙伸手帮忙,大堂里几个人也跟着过来帮忙,大伙儿一起把东西放沙发上了。
那精神小伙儿抹了汗,把那堆被子往沙发上使劲儿堆,说:“哎呀妈呀!谢谢啊。”
“整那老些被货出来干啥啊?”穿貂儿的大姨问。
那旗杆儿说:“都是淘汰下来的,老板说给流浪狗的,我正收拾呢,收拾完了邮贵州去。”
正要离开的叶满轻微一愣,下意识转头看看那些被子。
“你们老板好心人啊,”大姨看向叶满:“多少流浪狗啊?用得着这老些吗?”
旗杆儿以为跟他说话呢,叶满也以为旗杆儿说话呢,转身走了。
身后熟悉乡音聊着的声音模糊传进叶满耳朵。
“五百多只呢,老板自个儿开的救助站,妈,你要捐点儿不?”
“这老些?我可心软,就看不得那些猫啊狗啊的受苦,给个账号,妈直接给打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