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哪了?”他问。
韩竞:“到岳阳了。”
叶满:“我坐上车了,别担心。”
他心里空落落,开始觉得韩竞离他太远,跟他对话时就会感觉到一种孤独。
韩竞:“大衣口袋里有巧克力。”
叶满把手插进口袋里,真的从里面摸到了东西。
高速上没有灯光,也看不见雪。
车里关着灯,很暗,他甚至看不清前后左右的人长什么样子,都是一个个沉默漆黑的影。
他借着手机光亮看掌心的东西,一块儿巧克力,还有一块儿,沉甸甸的,圆形的金色东西。
他认出那是什么东西了,可还是幼稚地用指甲扒了两下,然后轻轻扬起唇。
它不是叶满小时候吃的那种金色纸伪装的巧克力,而是一块儿货真价实的金子。
“你怎么又把它给我了?”叶满打字问。
韩竞:“老觉得这玩意儿挺重要的,算个定情信物,之前你还了,以后别还了。”
叶满扒开巧克力,塞进嘴里,浓郁的香气和甜味儿轻轻刺激他的神经,让他产生快乐情绪。
好像整个人的力气又回来一点。
他攥紧那块儿金牌,这是韩竞当初在冬城时参加越野获得的奖牌。他偷偷塞进韩竞钱包时根本没想过,再次回到这个城市,他亲自把它带了回来。
半个多小时行驶后,大巴一站一站停靠,听到熟悉的地址,叶满拎着航空箱下了车。
这里离家还有四公里左右,他从这里打车回去会省很多钱,这是他以前固定的交通模式。
冬城还是老样子,到了这个路上已经没有行人,公共交通停运,店铺也都关了。
整个街上除了湿乎乎的飞雪,就只有一个黑色塑料袋无依无着地走走停停。
和他一起下车的有三四个人,都站在路边拦车。
有经验的出租车司机会在机场大巴停靠站点附近转悠,能拉到一个半个客人。
果然没过一会儿,路边停下一辆出租,叶满刚要走过去,有个人走得更快,窜上车,走了。
叶满从来不是争抢的性子,他也从来抢不过人家,就收回脚,默默拎着航空箱,继续在路上等。
三月的雪是存不下太久的,下在路面湿漉漉软绵绵,边下边化,于是天气更冷。
又有车停下,有两个人快速上车,出租车司机为了多赚点问等车的人都去哪边,也问了叶满,叶满不喜欢拼车,就拒绝了。
这么一眨眼的时间,路上就剩下他和一个陌生人。
他本来没在意的,车开走,那人忽然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向叶满走过来:“太好了!这还有一个人!”
那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穿着十分单薄,冻得缩在一起,牙齿都在打颤。
叶满刚刚看她弯腰跟出租车司机聊了几句,出租车司机不太愿意跟她说话,开车跑了。
现在叶满知道为什么了。
她是贵州那边的口音,要不是自己在那边住过一段儿,也不太听得明白她讲话。
叶满拉了拉围巾,看向她。
“帅哥,你知道人民大路怎么走吗?”女人脸上挂着笑,但是叶满感觉到她非常无助。
她要是以前来过这里,估计也不会半夜落地只穿着一个薄外套。
以前他在贵州是异乡客,现在这人来这里,也是异乡客。
恰好一辆出租车停在叶满面前,叶满拉开车门,把韩奇奇放上去,说:“人民大路距离这儿有三公里。”
她明显一愣,有些焦虑地说:“我下错站了。”
叶满:“没有,这是距离那儿最近的站。”
眼看着叶满上车了,她往后退了退,让开位置。
出租车里很暖和,还放着歌点着熏香,司机是个挺有情调儿的人,叶满报了自己的住址。
满天的雪落在挡风玻璃上,又被刮掉。
叶满说没关门,扭头往那女人那儿看:“您上来吧,顺路送你。”
女人一愣,明显有些犹豫。
南边的人比他们这儿的防备心重。
可大概是因为太冷了,午夜里周围又没有任何店铺开门,女人不得不挪步,小心地往出租车牌上拍了照片,这才上来。
司机是个敞亮人,笑着说:“你放心吧,我们这儿法治社会,你要是有事儿一键报警,不出三分钟我就得被警察按这儿。”
女人冷得厉害,尴尬笑笑,说:“我去人民大路。”
“呦,不是本地人。”司机这么说了一句,然后吊儿郎当地问:“帅哥,她说去哪儿?”
叶满:“……”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充当翻译。
“人民大路。”叶满说。
司机看了看导航:“这得绕路啊。”
叶满松了松围巾:“先送她吧,我不着急。”
“好嘞。”司机神采奕奕跟叶满搭话:“你那里面装着猫?”
叶满:“小狗。”
“唉!我最稀罕狗,”司机撅嘴:“嘬嘬嘬。”
在外面半年,也就家这边会有这样大咧咧的风趣的路人,他虽然内向,但挺习惯的。
他低头看航空箱,低声说:“奇奇,他在跟你打招呼。”
韩奇奇“汪呜”一声,司机更开心了,于是主动打开了话匣子,这个夜晚就变得鲜活,不那么寒冷沉闷。
叶满腼腆地回着,看窗外寂静的钢筋城市和飞雪,轻轻说:“今年最后一场雪了吧?”
“谁知道呢?今年倒春寒。”司机开着雨刷器,说:“这三月份还雪打灯呢。”
那个女人坐在副驾,一直也没吭声,能看出挺戒备的,可闻言也忍不住往外看了看。
叶满说:“今年倒春寒?”
司机“嘿”了声儿,说:“你这是没在这儿过冬啊,出去玩儿了?”
叶满抿唇,轻轻说:“嗯。”
司机说:“出去好,出去好啊,不像这里,这么冷。”
路上没什么车,一路畅通无阻,那女人很快就到了地方,司机停下车,等她扫钱,她却有些磨蹭,下了车也没走,抱着肩站在“人民大路”路牌儿下张望。
人民大路也睡了,这里的冬天夜晚可以用死寂形容。
叶满降下车窗,说:“那边有个酒店。”
女人顺着看过去,不到百米的位置果然有个酒店亮着灯,她脸上露出喜色。
她这回放松下来,对叶满道谢,转身跑进雪里。
“你这是送佛送到西啊。”司机调侃道。
叶满:“顺路。”
司机嘴甜:“是你人品好。”
叶满回到了自己租的那个小区,上次离开还是夏天,树上冒着翠绿的叶子,现在树上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披满雪。
小区门口路上的冰已经融化,淌了一地脏水,偌大的小区里只有零星几盏灯亮着,很静。
这里叶满再熟悉不过,即便是半年没回来,他闭着眼睛也能走回去。
路过那个幼儿园广场,路灯下,光秃秃树周围的成圈座椅上落满雪,叶满停步,望着那里出了会儿神。
北风刮着雪簌簌落,世界静得能听到雪落的声音。
夏天这里有莎莎声,是树叶晃动的声音,风从南来。蛾子绕着路灯底下飞,纷纷扬扬,划出的弧度像落雪一样。
他恍惚看见雪花变成了漂亮的蛾子,看见了两道人影,在这圈座椅上画出四十五度角的距离,低着头,抽烟。
“你看起来长得不太一样。”
“我有塔吉克族血统。
“你要在这里留多久?”
“不一定,没事儿的话多留一段时间也没什么。”
“你是做什么的?”
“什么都做点,衣食住行什么的。”
……
雪又落了一片在叶满的眼睫,轻微重量打破叶满的幻觉,叶满笑起来,拍了张照片发给韩竞。
他一手拎着韩奇奇,一只手打字:“还记得这里吗?”
他们单元楼的破门还那样,用力一拉就开,里面混浊的潮气扑面,只是一瞬间就把他拉回了过去的生活。
他立刻觉得自己很累,累得要抬不起腿,而且浑身都开始疼。
一级一级迈上去,他从口袋里拿出钥匙,轻咳一声,唤醒声控灯。
真是奇怪,他有些困惑地看着那扇干干净净的门,自己离开半年了,怎么一个小广告和传单都没有?这边的管制忽然变好了?
他的目光向下,看向门口放着的盒子和包装袋,上面还有外卖小票。
他蹲下来查看,见那是火锅外卖,名字就是他的。
他忍不住笑起来,恰好手机来了电话,他接起来,一边开门。
韩竞低沉好听的声音从深夜里传来:“当然记得,那不是咱俩相亲的地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