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的,沿着你走过的路向前,成了我找寻自己的方向。
我去了梅里雪山,带着梅朵吉的信。我看到了你们的友谊,见证了你的一诺千金,也让我开始动摇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是否真的能够如此紧密。
德钦的老邮递员告诉我你没有看过那些信,我就知道这些信本不该出现在市场上作为藏品流通,所以我决定,要把这些交到你或者发信人的手里。
离开香格里拉之前,我依着信的内容为梅朵吉在松赞林寺点了一盏酥油灯,我祝福她祝福你也祝福了佛。
之后我去了丽江,寻找和医生。当初那个医院已经废弃,我并没有找到关于他的蛛丝马迹,我本来想要把信放在那个发出信的荒废“闹鬼”医院。干干净净的信放在尘土里时,我又觉得不妥。
巧合下,我真的见到了和医生。他的手坏了,现在做不成医生了,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小景区的保安。
我从那个景区保安那里听说了关于你的爱情。
那时我不懂爱情,我认为那是一种收支不平衡的错账。
可和医生否定了我的想法,他告诉我爱情之于他的意义,你之于他的意义,也温柔地告诉正在人生边缘挣扎的我别让自己的世界褪色。
因为你们那段爱情的参照,我开始试着学习如何打开自己去爱。
时间到了九月,我来到了贵州。在这里,我见到了操老能,我知道了梅朵吉信里她提到的“意义非凡”,你做的事真的意义非凡。我觉得你是一个厉害的侠客。
从操老能那里离开,我到了广西,我见到了李东雨,那个你曾经苦苦寻找的孩子。
他病了,他还记得你,并且还在找你。二十八年过去了,他一直没找到家。
但别担心,他虽然丢了一只耳朵,可现在好好的。他叫我弟弟,我很开心,我也想要一个哥哥,他现在过得还算安稳,我正在帮他寻找你和家。
我越来越多地知道一路追寻的你一直在做的事,我崇拜你。又因为你的影响,我也误打误撞帮到了别人,那时候我心里暗暗出现一个念头,是否我也有能力去做些有意义的事,就像你一样。
苗秀妍还在南宁,十二年过去,她成为了一名优秀的大夫。见到她时,我重新思考了关于我人生中的友情部分。
你像一面镜子,我一路走一路照着,慢慢扒开我自己沉浸的幻想世界,接受这个世界上的无常。
她有些怨你,可她更爱你,她甚至又写了一封厚厚的信给你,我不知道那里面写了什么,可我好羡慕你,这么多年过去,能有一个人仍然对你有那么多话可说。
她说,虽然是第一次见我,可对我很亲近,我也是,一切与你相关的人我都觉得亲切。
可遗憾的是,那信我又寄回给了她。我没有找到你的踪迹,甚至连你的照片都没有找到一张。
后来我到了广州,见了吴敏宜和她的丈夫阿祖。在那里我听到了更加清晰的、关于你的信念与功绩。
阿祖在十二年前已经出狱,他们两个现在收收租、开了个猪脚饭小店,生了一双儿女,他们过得很好,也还在惦记你。
我听他们说着过去的故事,恍惚间好像见到了你。
我对你说,我跟着你来,你告诉我,我应该走自己的路。
我其实已经在走自己的路了,只是,恰好这段和你同行。
十二月,我到了福建的海岛,在那里,我见到了你的亲人,同时对自己的亲情理解更加明朗。
这是我关于你最后的消息了,可真是遗憾,我见到了写信的人,却没见到你。
外婆很想你,做梦也在念着你,当初你捡到的那个孩子已经长大,他也在想你。
仿佛你离开的这些年里,所有人都还在原地守候你,感情并没有随时间褪色,反而始终如昨。我总觉得在你那个年代的情感更加坚固纯粹,真是羡慕。
我在外婆那里听到了很多你的事,从你的十七岁,到你离开那一年。
我把那些事都记在了我的这个本子里,我没事的时候就会看看,我总是能从里面汲取一些勇气和力气。
因为你的故事好长好多好精彩,所以,我的本子它已经没剩下几页了,同时,我的这场路途也快接近了尾声。
去福建后,我去了香港,找到了外婆几十年前的老战友,这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事了。
关于你的故事也在我离开海岛时画上了句号。
记得在岛上时,外婆常说我像你,我不知道这么懦弱的自己和你哪里相像,但我把这当成最好的夸奖,这句话会在以后持续支撑着我的自信心。
夜空夏季大三角轮转为冬季大三角,这半年时间过得飞快,就像过去十二年你不在的那些时间那样快吧。
转眼这已经是你离开的第十三年,我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见到你,我期待着跟你见面。
因为我记忆力一直不太好,怕转述有纰漏,所以我把经历仔仔细细写了下来,以后拿给你看。
我想过无数次见你时要对你说什么,我猜我大概会说:嘿!谭英,你看,蝴蝶飞过了沧海。
——
飞机在浩瀚天幕下跨越南北。
幼年时的那个脏兮兮的农村孩子透过被锁死房门房子的窗仰望天空,他疑惑那天空中一闪一闪会移动的星星叫什么名字,上面有什么。
那是长大后的他自己。
那时他想象不到,自己也会去到那么高的地方,坐在星星里。
飞机上的叶满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多少人的星星,他为多少人带去了希望。
屋里没开灯,李东雨坐在床上看叶满发的那条视频,这是他今天看的第十几遍了。
他把额头抵着坚硬的膝盖,眼泪从下巴滑落。
手机蓝光照亮这个黑色世界的一点点地方,他在那个小小地方喘息,心脏随着叶满黏滞柔软的声音收缩、舒张,那是他能触碰到的,世界上唯一一点温暖。
其实找不到也没什么,有他的这份心就已经够了。
四川,潘米水坐在卡车副驾扒盒饭,大口大口,腮帮子都鼓了起来,忽然手上份量一重,他的饭盒里多了一只大鸡腿。
他扭头对自己的爸爸笑笑,说:“你也吃。”
李建军笑着说:“你在长身体呢。”
潘米水有了一张新身份证,叫李子豪,但他还没习惯,也还不太习惯自己被人关心,憨憨笑笑,应道:“真好吃。”
卡车今天赶夜路,但副驾上多了一个人,就一点也不孤单、不累了,等到跑完这一年的合同,他们就回老家开个小菜馆,再也不漂泊了。
天上星星一闪一闪,飞向四面八方。
“他今天又发了一条寻人的视频。”潘米水说。
“是吗?我看看。”李建军掏出手机,点开看。
“他是个好人,”李建军笑呵呵说:“咱俩也拍一个,帮他宣传宣传。”
潘米水腼腆地说:“我也是这么想。”
他现在有了一个亲人,也有了比以前更大的一辆车,和爸爸开了个账号,有一千来个粉丝,视频没少发,记录和家人生活的,没人看也挺开心。
他把手机固定住,俩人商量好怎么说话,点开手机,凑到一起录制。
网络时代的风吹往全国各个地方,孟腾飞和外婆住进了大房子里,他到了叶满口中海天之间漂亮的城短暂旅行,可他很孤单、不习惯。
他没有去自己房间,而是蜷缩在外婆身边躺着,外婆睡着了。
他思念着叶满,今年春节,他拜天公、拜妈祖为他祈福,不知道他现在过得好不好。
而香港的另一个地方,老楼房的地下,那个雕琢麻雀的老人仍安静坐着,手上的动作熟练而精确。
视频通话从大陆过来,他立刻放下手上的刻刀,捡起来接。
三个小脸凑成一团出现在屏幕里,他们看上去过得还不错,脸上长了一点肉,穿着睡衣同他打招呼,聊天。
他笑着说话,习惯性抬抬眼镜,看清他们手上攥着的一只麻将。
“那是什么?”他问。
三胞胎拿给他看,他认出那是那夜那个年轻人雕刻出的东西。合起来是一个“LOVE”。
戚颂夫妻俩已经提前到青海,和韩竞通电话时难免提起叶满。
“如果没有小叶可能我们永远也找不到他了。”戚颂在电话里说:“他的身体情况已经没有几年能活了。”
小侯清楚这件事,他感激叶满,他想跟他混熟,报答他。可实际上一直是叶满在照顾他,他最近被叶满养得很好,牙也不疼了。
“几点了?嫂子还没下飞机吗?”小侯坐在副驾第三次问道。
“还没有,”韩竞开着车往青海赶,说:“那是他的地界,比咱们熟,不用担心。”
小侯嘴欠:“这不是怕你又被甩嘛。”
韩竞似笑非笑看他一眼,说:“再给我说一遍。”
戚颂轻咳一声,苏眉没忍住笑,问:“你是怕他被甩还是怕小叶不搭理你了?”
小侯撇嘴:“眉姐,你说万一哪天他被甩了,把我也当他的挂件儿甩了,那我多冤啊?”
电话两端的人都笑起来,韩竞也没忍住笑,敲敲方向盘:“给我说点吉利的。”
小侯直起腰,正儿八经说了句:“你没发现我嫂子这名字就很吉利吗?”
遥远的贵州在下雨,春雨像雾一样泼洒在一排排的木房子上,暖黄的灯光从窗户泄露,猫猫狗狗都安静睡着,没有风雨之忧。
吃饱喝足睡安稳,小满才是千金不换。
第197章
飞机落地, 叶满风一样跑进航站楼,去找韩奇奇。
宠物托运领取的地方只有一只航空箱孤零零摆在那里,被网缠成了粽子, 看不清里面。
夜里机场有些冷清, 旅客们都疲惫麻木地向外走, 灯光惨白。
这样的环境和旅途疲累导致叶满感觉到了强烈的孤独和无助。他蹲下, 小心地叫韩奇奇, 小狗立刻给他反应,旺旺叫两声,听上去还蛮精神。
韩奇奇有土狗血统, 是只基因良好、身体很棒的超级小狗。
它的声音让叶满感觉到安全,瞬间驱散了他的孤独感。
他拎起航空箱向外走,本来想要打个车,但是过往因为省钱而养成的肌肉记忆影响了他, 他关心韩奇奇, 不停跟它说话, 然后脚习惯性走向了机场大巴。
一片雪花从航站楼上方轻飘飘落下,落在他被暖气熏得疲累滚烫的眼珠里,有一种舒适的冰凉, 他仰起头, 看见雪扑棱棱落在机场的路灯上,冷空气紧急裹上他的身体,提醒他, 冬城的冬还没过去。
他提着韩奇奇上车,只是在外面待了一会儿他浑身就已经凉透了,到车上就把韩竞给他准备的衣服和围巾套上。
车上的人很安静,司机确定没人再上车后立刻发车, 叶满把手机贴在车玻璃上,录了几秒视频。
“下雪啦。”叶满分享给韩竞。
韩竞秒回:“真漂亮。”
叶满陷进座椅里,半张脸遮在围巾下面,看着手机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