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竞心里的不悦散了,忍不住弯唇:“行。”
小侯机灵,趁机把自个儿那份云吞给叶满送过来,热热情情说:“嫂子,吃这个。”
叶满客气地道了谢,气氛终于缓了过来。
桌上他们说起叶满才知道这些天的事。
这些天韩竞他们到处跑寻找三胞胎妈妈,昨天才回这里聚齐,但无一例外没有线索。
这里是叶满在香港时告诉韩竞的地址所在市,而韩竞当夜把消息发出去,除了路远的,天亮时大家基本就都到了。
那些场景叶满都没见到。
韩竞他们先去了叶满给的地址,那是个山里的村子,住户与住户之间距离较远,林木密集,隐蔽性很好,正常来说很难找。
但那几个孩子给的地址非常详细,是他们妈妈让他们特意背下来的,怕他们以后找不到。
所以,他们轻易就找到了位置。
“万一不是他呢?”戚颂在电话里说。
韩竞靠在山坡的树上,透过树的空隙往那户人家的院子里看,淡淡说:“这是这些年里最清晰的线索了,小满给我跑出来的,就算不是我也认了。”
“小叶呢?他没受伤吧?”戚颂问。
韩竞:“没事,他还在香港,跟那几个孩子在一起。”
“问过附近的村民了,”温右从小路走上来,说:“这家住着一对夫妻,是生了三个男孩儿没错,不过一年前女人带着孩子走了,再没回来。”
韩竞:“给他们看过画像吗?”
温右跑过来,说:“看过,有的说像,有的说不像。”
清晨,山里下了雾。
这个地方在长江边,冬天常常雾气氤氲,白茫茫一片。
小侯红着眼说:“什么叫像又不像?”
温右:“这人是十几年前来的,跟着他老婆回来的。他老婆姓裘,本地人,是个孤儿,早年出去打工,带着这男的回来后一家人务农,没再出去过。她男人很安分,也很少出门,见过的几个认了画像,有说像有说不像,小叶给的照片他们也是有说像的,有说不像的。可能是脸变化了。”
韩竞倚靠在树上,手上把玩着一个色泽橙黄的耙耙柑,黑漆漆的眸子低垂,望着下面的院落。
小院子有些荒废,看上去平时没怎么收拾,但能看出来还有人住。
戚颂低低道:“脸变了?”
小侯低吼道:“他就是变性了我也得把他找出来!”
话说着,那院子里有了动静,一个男人走了出来。
几个人都不再说话,屏息看过去,望远镜里面韩竞能看清那人的模样。
果然和温右说的一样,确实像又不像。
这人或许动过脸,或许曾经爆胖过,整张脸上的皮非常松,正常应该是五六十岁的年纪,但因为皮肤垮下来,看起来更加老迈。
小侯抢过望远镜,看过去,也深深皱起了眉毛。
“这是有什么病了吧?”小侯问。
温右接过来一看,“操”了声:“妖怪啊?这哪儿也不像啊。”
韩竞没说什么,抬步向下走。
他们这地方很隐蔽,院子里的人看不见他们,韩竞走出去就不一样了。
“哥,”小侯低叫了声:“你干什么去?”
那话没收到回应,韩竞已经下山,往那个院子去了。
小侯要跟上去,温右把他拦住了,说:“你就在这里等着,我从后面绕,你千万别动,你哥出事了我们不能让你也出事。”
这些人都是他哥的兄弟,小侯平时听他们的话,可还是不甘心。
温右:“打110,在这儿等警察过来。”
说完,温右也走了。
小侯孤零零站在原地,眼眶慢慢红了:“凭什么不让我去啊?我就去!”
说着“就去”,可他没挪地方。
他很听话,他哥侯俊生前说过,得听他们的话。
……
叶满吃着那盘盖浇饭,怎么吃也吃不完,因为韩竞把肉全挑给他了,把叶满不爱的葱和辣椒挑出来自己吃。
宫保鸡丁起源山东,后传入四川,因为好风味经各地流传进入北京宫廷。叶满平常吃的多数是山东做法,川菜做法和鲁菜略微不同,川菜味道上没有酸甜口浇汁,咸味相较来说也淡,但是多了香和辣,各有各的好吃法。
明明昨天吃起来特别好吃,可今天他觉得酸,又酸又咸。
他知道不是菜的问题,而是因为韩竞。
在叶满的二十七年时光里,无大事发生。他没有大病大灾,也没有经历什么亲友离世、家破人亡,虽然有很多疼痛,但都是悄无声息的。他是个普通人,没有故事没有事故,平得像发烂的腐水。
遇见谭英是他第一次知道生命的精彩,遇见韩竞是他第一次知道自己也可以精彩。
他这样一路成长着,慢慢知道了她和他的故事,他开始觉察他们的痛苦,叶满一向对痛的感知敏感程度强于对快乐。
那些他不在韩竞身边的日子里,或许他正在酒店里大睡的时候,韩竞站在了山间村庄的一家庭院门口。
篱笆上的花枝早就枯败,柚子落了满地没人捡。
韩竞踢开一只柚子,望向院子里的人,那个人也正看他,三角眼里充满警惕。
“你是干什么的?”那人问。
韩竞操着一口四川口音:“收耙耙柑的,村子的人说山上那片果园是你家的,一块七毛五卖吗?”
那人没应声,眼睛上下打量韩竞。
韩竞淡淡说:“不卖我去别处问问。”
“卖。”那人走过来,开了门,说:“不过我们家的果果甜,你给高一点嘛。”
他态度变化,笑容温和憨厚,看上去就是一个很普通的果农。
他邀请韩竞进来,说,你先等等:“我去穿衣服,带你去果园看。”
“看过了。”韩竞往院子里倒着酒瓶的桌上放了个耙耙柑,说:“打糖了吧?”
那人进门的动作一顿,没回头。
气氛僵了两三秒,他的语气依旧憨厚老实:“我也是第一次,打过糖的甜,不打卖不到好价。”
韩竞笑笑,说:“确实是。”
“我给你倒杯水,你进来坐吧。”那人扭头对韩竞一笑,脸上松垮的皮肤抹开,像没套好的画皮,说:“耙耙柑放不得,价钱合适就卖给你。”
韩竞在桌边坐了,说:“我还要去下一家,在这说吧。”
那人又热情让了两次,韩竞没进,他自己进去了。
他打量这个雾气里的破败的庭院,东边架子上摆放着农具,房前挂着几条腊肉,除此之外一片萧索。
没有女人的痕迹,也没有孩子存在过的痕迹。
他垂眸捡起那个耙耙柑,剥开柔软的皮,露出里面饱满甜香的果肉。这满山的耙耙柑,属这片的最甜,地上的青草枯黄,有打砷酸盐的嫌疑,人吃到这种果子容易重金属中毒,土地和地下水也会严重污染。然而讽刺的是,果农种的健康耙耙柑卖不上价,反而这种能暴利。
他掰开一瓣,慢慢放进嘴里,一口的甜腻味儿。
他没做什么,就坐在那儿吃那个耙耙柑。
吃到第三瓣儿,那人出来了。
他穿上个厚外套,手上提着茶壶和杯子,给韩竞倒上热水,伸手的时候,韩竞见他的手指头都被烫坏了,指纹被抹平。
“吃过了?味道很好吧?”那人问。
韩竞:“最高两块三。”
“再给高一点吧,老板,”那人把水推给韩竞,笑着恳求:“去年我卖到三块呢。”
“那也要我能运得出去才行,万一被查到,运气好我损失了钱,运气不好我就进去了。”韩竞笑笑:“你是果农,不会不知道现在查得多严,只要被查到或者被举报警察立刻就溯源,风险很大。”
“我这个月初已经被抽查过,没有问题。”那憨厚的果农龇牙一笑,一双三角眼上下打量韩竞:“就看你怎么运,往哪边发。”
“青海。”韩竞英气的眉眼带笑,可那笑不及眼底,带着股子逗弄戏谑,缓缓吐出仨字儿:“五道梁。”
男人瞳孔剧烈收缩,瞳孔如同针尖儿,然而只是一瞬,他又恢复平常,憨厚老实地笑笑:“往那儿送?那里有几个人住啊?吃得下吗?”
韩竞不再说四川话:“听口音你是北方人?”
男人:“……”
他笑笑,低头拿过桌上韩竞吃过的那个耙耙柑,不急不慢地说:“你不是收耙耙柑的老板。”
韩竞闷闷一笑,锋利的眸子紧盯他的每一寸表情:“你是个果农吗?”
温右躲在房子后面,听得心惊,有那么半分钟,他没听到那个果农说话,也没听到韩竞说话,时间仿佛凝固了。
“我当然是。”果农掀起眼皮子看他,笑容有些诡异,先开腔道:“这个就是我种的。”
韩竞手臂撑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眼睛盯住那果农,一字一句压下来:“那我就是往五道梁送耙耙柑的,送到那儿祭祀。”
果农温和的画皮消失了,那张皮肤松垮垂着的脸仿佛一张可以随意捏表情的面具,画皮消失后那张脸透出一股子邪气的阴冷。
第170章
韩竞心里已经确定了□□, 惨然一笑,说:“也不能全往五道梁拉,还得去一个地方, 可可西里, 藏羚羊栖息地, 祭祀那里的满地尸骨。”
果农呵呵笑起来, 喉咙里卡着一块痰一样, 让人难受,一种悚然的危险在这个幽寂小院蔓延。
如果像叶满这样的普通人在,怕是要心惊胆战了, 但是这院子里的都不是普通人。
韩竞眼都没眨一下。
“五道梁?”那满脸褶皱的男人慢悠悠品尝了一口这三个字,装作思考的模样:“说起来我还真的去过。”
他恶意地盯着韩竞,伸出干瘪的舌头舔舔尖牙,压低声音说:“我还在那里撞死过一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