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香港温度零上十五,又下雨,很冷,但叶满的冷是出于紧张和激动。
“我可以看一看你的刺青吗?”叶满问。
雨哗地一下坠落,将人的衣服打透,冰冷刺骨,他的发丝如同地上脆弱草叶儿,瞬间被打压得沉重、湿淋淋。
洪敬尧脱掉自己的外套,遮在叶满头顶,很快就有工作人员开车过来,接他们进室内。
张瀚扬在大雨中受阻的模糊视野里看那个内地人,一下就想起了那夜三番五次阻拦他的人,一阵不耐烦和被耍的感觉涌上心头。
“怎样,搞我啊?”他瞪向洪敬尧。
洪敬尧笑了笑,仿佛对方的恼怒只是小孩子玩闹一样,轻描淡写道:“你要是这样想,我可以配合。”
“你!”张瀚扬怒了一下,把脾气硬生生咽了回去。
几人到达室内,叶满还要追着问,样子偏执,洪敬尧拉住了他的胳膊。
“先去洗澡,等一下再聊。”他让叶满冷静下来。
叶满慢慢停止挣扎,垂下头,蔫巴巴说了句:“对不起。”
洪敬尧心一软,推着他的肩往浴室走,说:“他不会走的,不要担心。”
叶满点点头,无言地走进独立浴室。
他好想韩竞,想抱他,想被他咬、掐,那样可以让他冷静下来,想清楚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但香港没有韩竞。想起韩竞,他渐渐冷静下来,他会向那个人再搞清楚一点,搞清楚就告诉韩竞。
十几分钟后,叶满穿着浴袍从浴室出来,门口放着叠得整齐的衣服。
洪敬尧已经出来了,说:“你的衣服已经烘干了。”
叶满感激地冲他笑了一下。
他刚洗过澡,耳朵是红的,脸上水润润,非常清爽好看,对洪敬尧笑那一下,把他弄得愣了会儿神。
洪敬尧有过不少感情经历,各种滋味,但多了就乏了,像这一次这样清新的经历没有过。
洪敬尧忽然问:“你幾多歲?”
叶满呆了呆,试探着说:“27?”
洪敬尧:“生日?”
叶满:“每年立冬。”
洪敬尧点点头,转身往外走,边检索立冬的时间。
自己竟然比叶满还要小七天,可真是奇怪,叶满给他的感觉很稚气。
张瀚扬正在休息区等着,他换了一身衣裳,运动服脱下后,叶满看清了他身上的纹身。
窗外大雨淋漓,天光昏暗,室内却灯火通明,叶满看得比那一夜更加清晰。
那的确是双头蛇纹身,也的确是双头咬着喉咙,毒牙深入,非常特殊。
他刚刚反思了,自己的反应确实会让人受惊反感,他试图软化语气:“先生,我为我之前的唐突道歉。”
张瀚扬假笑一下,没搭理他,刻意忽略他看向洪敬尧,非常能屈能伸,语气又变得恭敬:“今天不巧,可能没办法打球,家里设宴,请洪先生晚上赏光。”
叶满有些难堪,想要再说,洪敬尧态度有些傲慢地开了口,在说粤语。
他同张瀚扬说了几句,张瀚扬转头看向叶满,脸上露出不耐,没有说普通话,用粤语说了一堆。
洪敬尧听了会儿,靠近叶满一点,跟他说:“他说,刺青是五年前刺的,在旺角的一间刺青店,他逛街时在那里偶然看到这张图,很喜欢。”
叶满的眼睛专注地盯着洪敬尧的嘴唇,不错过一个字,他不再试图和张瀚扬交流,低声问洪敬尧:“刺青店的老板是男是女,年纪多大,是内地人吗?”
洪敬尧看向张瀚扬。
对方答了,洪敬尧再告诉叶满:“是男人,香港人,三十几岁。”
叶满:“可以告诉我地址吗?”
洪敬尧点点头。
叶满撑着伞跑在街上,手上拿着自己的笔记本和手机导航。
电话从大陆打了过来,叶满接听,韩竞的声音从耳机灌入耳朵,让整个世界的不安和潮冷都褪去了。
他匆匆跑在香港街头,追逐巴士的方向,气喘吁吁。
“哥。”叶满说:“我晚一点给你打电话。”
韩竞:“……”
他坐在家中的客厅里,沉默很久,低低开口道:“小满,你这两天很忙吗?”
叶满:“有一点。”
韩竞靠上沙发,抽了口气,说:“宝贝,我觉得咱俩有点像夏天在冬城那时候一样,你不愿意理我了。”
叶满紧急停步,站在雨中大街上,再急迫的事都不如韩竞一通电话重要。
雨水被韩竞的伞遮挡,在分隔异地的时候,他也实实在在被韩竞庇护着。
可自己让韩竞不开心了。
“不一样。”叶满黏滞柔软的声音透过电话传到那一边,他说:“我不是说了吗?我们要做一辈子好朋友。”
韩竞语气放松了不少:“那就好,就是想你了。”
叶满潮湿的心脏被关进脱水机,迅速烘干,碰一下都酥掉渣儿,他开心地说:“我办完事就回去了,等下给你发我拍的照片,特别好看。我还录了好多视频,回去想跟你一起看。”
韩竞弯起唇:“好,那边在下雨吗?”
叶满:“嗯,我在赶巴士。”
韩竞:“快去吧,小心感冒。”
叶满没挂,韩竞也没挂,呼吸声传入叶满的耳朵里。
“哥。”叶满赧然地垂下睫毛,甜蜜地说:“我好想你和奇奇。”
热恋期的分别,让人感觉真是奇妙,中间多了距离感,抻着人的喜欢变得朦胧,变得更加害羞。
韩竞轻轻说:“我爱你。”
叶满上了巴士,找位置坐下,被烘干的自己的白色卫衣又湿了一些,裹在身上发冷。
上车的地方偏,除了几个洋人就叶满一个,很安静。
他翻开自己失而复得的笔记本,在最新一页写下纹身店的名字。
手机屏幕亮着,韩竞给他看过的纹身图样和张瀚扬纹身的对比图非常清晰。
韩竞画出来的是根据曾经见过那个人的口中还原出来,在没见过张瀚扬纹身之前,他不知道韩竞画得这样像。
他如今拍下来照片仔仔细细对照,心脏咚咚跳个没完。
外面的雨时大时小,天气太冷,他扣上帽子,轻轻向掌心吹了口暖气。
——
我在香港午夜的街头意外见到了双头蛇纹身。
我那时以为那是一场噩梦,但事实是梦境中的蛇真的出现在现实,遗憾的是我没追上他。
两天后,我通过一个偶然认识的香港人的帮助又见到了那个人,我得以仔细观看他的纹身,和画里的太过相似。
我不知道两者有没有联系,但我必须去证实,我很害怕,但又好高兴。
我终于能为他做点什么了,我这个胆小鬼,也有些有用的时候。
等我确定后,立刻就告诉他。
希望那条蛇真的与可可西里有关。
——
叶满辗转几次公车地铁到达目的地附近,从地铁站出来,撑开那把黑伞,走进雨里。
就仿佛穿越进旧时代港剧里,街上高高挂着的繁体招牌陈旧复古,密集的旧住宅楼、正在建设的新楼、悠闲穿过的双层巴士,这里与繁华不沾边,但充满烟火气。
雨下着,街上行人不算多,叶满一间一间找着那个刺青店,可没有结果。
他停下脚步,询问路边的商贩,商贩说没听过这个店,一家一家纹身店问,大多数时候会被冷眼相对。
叶满着凉了,不停打喷嚏,鼻塞。
他的身体本来就差,这样折腾难免感冒。
他没有办法,只能穿梭在香港市井街巷里乱转,试图找到位置,转来转去就丢了方向。
下午五点多钟,他捧着在路边买的“伤风感冒茶”喝的时候,接到洪敬尧的电话。
上午他临时有生意要忙,没有和叶满一起。叶满也没有寻求他的帮助,他一向知道没人有义务帮自己。
现在洪敬尧忙完了,悠闲靠在转椅里,说:“一起吃晚餐?”
他的普通话不太好,叶满反应一会儿才明白他说什么。
他礼貌又温和地说:“下一次吧,今天不太方便。”
洪敬尧:“……”
他居然被拒绝了。
而且听语气一点犹豫都没有。
“我今天帮了你。”他拿这个威胁。
叶满大口灌着茶,快步走在不知名街道上,好脾气地说:“我离开香港之前一定好好请你吃一顿饭,谢谢你。”
洪敬尧:“……”
他公子哥儿脾气一上来,直接把电话给挂了。
叶满呆了呆,想要再确定一下具体地点的话噎了回去。
张瀚扬纹身是五年前纹的,纹完就出国了,他自己都记不清具体位置,只记得纹身店名字和一个区域。
这里的市井气息浓厚,店与店之间距离密集,且招牌老旧,有很多地方在装修或者正在盖大楼,叶满走了一天没有问到那个纹身店,自己心里其实隐约已经明白估计那里不在了。
他喝光那杯伤风感冒茶,再次推开门走进一家纹身店,他准备问完这家就回去,天要黑了,而且他身体现在实在很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