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和妹妹在中间拼命拦,妈妈就站在一边看着,嘴里念叨着叶满的过错。
叶满眼眶里的眼泪还是砸了下来,他梗着脖子挑衅道:“我为什么不敢?你以为我还会像小时候一样给你下跪,给你磕头吗?”
三叔眼底闪过一丝不满,悄悄松开了拉架的手,爸爸的拳头狠狠地砸上了叶满的脸。
“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好像有头骨碎裂的声响,耳边的声音都远去了,钝痛如同被铁锤砸过一样,叶满被打得习惯,怕得发抖。
这是他第一次反抗,他已经二十七岁了,真是可怜。
他想着,反正都这样了,他就死在这里吧,死了就不用内疚,就可以脱离,就不用痛苦了。
他想看看这个以自己进过监狱为豪的男人,是否会像用刀子杀别人一样杀掉自己。
他随手抄起他刚切过蒜的菜刀,他不久前才用蒜做了爸爸最爱的蒜蓉蒸生蚝。
“来,杀了我。”叶满把刀递给他,说:“我是个废物,我不该活在这个世上,你杀了我,我还你一命。”
在叶满的注视下,爸爸毫不犹豫接过刀,狠狠向叶满劈过来。
一次因为堂妹拼命拦,只划开了叶满的脸,他龇牙咧嘴,第二刀直接砍向叶满的脖子。
堂妹拼命把叶满往外拉,她吓得大哭,三叔看架势不好,连忙夺刀,叶满妈妈还在一边站着不动,还在一口一个叹气地抱怨。
门外的夕阳漫天,夏日的风轻轻吹进来,可叶满觉得,他的世界正在进行一场暴风雨。
很像他小时候的一次沙尘暴。
小小只的他独自逆风往家里走,他必须把身体倾斜四十五度,才能勉强前行。
满世界都是黄色,裹着的沙土像刀子一样割在他的脸上、耳朵上,他没办法呼吸,他想放弃,想找个地方躲躲,躲到风过去。
可又下起了雨,雨夹着泥,砸得好疼,可四周空旷,他无处可去。
“滚!”爸爸被推进了里屋,咬牙切齿,他的声音让叶满恐惧又觉得恶心,他吼道:“你滚出我家!我就当没生过你!”
这里就只剩下叶满,所有人包括妈妈都去安抚爸爸了。
“有你这样的爸,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耻辱。”叶满无力地说出这一句话,再也没力气待下去,转身,快速离开。
他跑到了姥姥家。
姥姥正在看无声电视。
叶满扑到姥姥膝上,眼泪一滴一滴,无声落在她的裤子上。
“怎么了?”姥姥摸索着去擦叶满的脸,心疼地问:“脸怎么了?”
“他用刀砍的。”叶满像小时候一样告状。
可姥姥已经没办法像以前那样护着自己了。
她叹了口气,慢吞吞抚摸叶满的头发,说:“叶子啊,走吧,别回来了。”
出租车停在姥姥家门口时,天上出了星星。
岔道上有不少邻居正闲逛,农家生活到了这个月份,都是悠闲的。
家里亮着灯,爸爸正躺着,三叔和堂妹早就走了,这种事后,谁也不愿意待。
谢谢爸爸,他唯一会联系的亲戚,他也替叶满斩断了,他以后不会和堂妹见面了,他不想见任何看到自己狼狈丢脸的人。
妈妈正在和她的老朋友们路上闲逛,看见叶满正要上车,连忙跑了过来。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妈妈担忧地问。
叶满扶着车门看她,车灯和她手上的手电灯光把两个人照得明暗参半。
叶满的脸,隐在暗处。
“回单位。”叶满说。
“别,”妈妈说:“太晚了,我和你爸都不放心。”
“妈,”叶满还是忍不住,问出了从小一直以来的疑问,语气是真正的不解:“妈,我是不是天生坏种啊?”
“当然不是!”妈妈抢着说:“你说什么呢?他这样是为你好。”
“我不是天生坏种的话,”叶满认真问她:“为什么小时候我每天都要挨打?每次都是毒打,要打掉半条命才罢休呢?”
“他不就是那暴脾气吗?一会儿一个样,你还没习惯啊?”妈妈哎呦一声,说:“再说了,谁家孩子不挨打?”
叶满说:“李平就不挨打。”
妈妈:“李平也挨过打,我也挨打,我小时候你姥爷打我打得少吗?”
叶满:“因为所有人都挨打,所以他打我就是对的吗?”
妈妈摆摆手,像是在逃避叶满的问题,把它挥走似的:“他打完也后悔了,躺在那儿直说头疼,你心疼心疼他,他是你爸啊。”
叶满:“……”
妈妈:“他还跟你三叔说他不会教育孩子,只会动手。”
叶满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轻轻问:“你从来不埋怨我姥姥、姥爷吗?”
妈妈这一次沉默了。
她给不了答案,如果她能做到,也不会半年了没有踏进过姥姥姥爷家门一步。
她做不到,怎么能要求叶满去和解呢?
“妈,”叶满忽然说:“挺长时间了,我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意思。”
妈妈一下就哭了。
她哭得特别伤心,边用粗糙的手抹眼睛,边说:“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吓唬我。”
看啊……我真是十恶不赦,我是最糟糕的人,我把将自己带到这个世界上的妈妈弄哭了,我真不孝顺,她还不如不生我。
叶满充满自我厌恶。
他不知如何是好,他觉得自己轻飘飘的,脚踩不到实地,他试图向妈妈求救:“我说真的,妈,我老是觉得自个儿是假的,我和这世上的谁都不亲近,也近不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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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我和你爸不近吗?我们供你吃供你穿,”妈妈已经意识到些不对劲,可她还是逃避,说着:“为什么别的孩子都养得那么好?都敞敞亮亮、积极向上的?为什么就你这样,我真失败啊,我这一辈子真失败啊。”
叶满眸子渐渐暗下去,他听不下去了,又开始内疚,妈妈这样他会心疼,他会想,自己真该死,不该让妈妈伤心的。
他也想知道,为什么别的同龄孩子都结婚了,过得风生水起,只有他还一个人在阴暗角落里鬼鬼祟祟,一事无成,最后变成使劲儿地焦虑。
他其实也并不想来到这个世界上啊……
妈妈伸手拉他:“我都忘了,他们打我的事儿我早就忘了,你也忘了吧,跟我回去,跟他认个错,我保证他不会打你了。”
“妈,我不会再违心认错了,”叶满摇摇头,说:“我不回去了,我看到他就恶心。”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孩子这么恨自己的亲爸?”他笑笑说:“我从来没这么恨过一个人,我恨得想到自己是他的孩子就觉得恶心。”
说完,他就上了车。
妈妈又追过来,却听身后有人叫了一声。
叶满看过去,是姥爷。
他手上拿了一个大大的方面袋,装了一兜子的东西。
老人走到车门口,一声不吭,闷头将袋子怼进了叶满怀里。
他的手特别有劲儿,动作也粗鲁,把东西给叶满,转头就走了。
看着他消失在夜色里,叶满低头,擦掉眼泪,看清怀里的东西,那是一大袋子吃的,有火腿肠也有饼干和面包。
眼泪又砸了下来。
“啪嗒”一声,将袋子砸出一声轻响。
叶满对试图把他拉下来的妈妈说:“妈,我已经长大了。”
“我不孝顺,你也就当没我这个孩子吧,”他说那话时声音很平静,对妈妈笑笑,说:“你好好保重自己,我走了。”
出租车缓缓驶离,在没有路灯的乡间小路上行驶,渐渐把星星一样错落的小村庄甩在后面,慢慢消失不见。
叶满抱着那袋零食,低着头,看自己的手机。
他翻出了爸爸的微信,点击删除。
电话号码也拉黑了。
他再也不想和这个一见面就会让自己产生生理性厌恶的人有任何关联。
手机里有几条未读消息。
来自韩竞。
叶满面无表情地点开。
韩竞问他:“为什么拒收礼物?”
韩竞:“小满,我觉得咱们相处有点不对,分开后就没话了是吗?”
韩竞:“你是怎么想的,能和我同步一下吗?”
消息是下午那会儿发来的,距离现在三个多小时了。
手机振动一下。
叶满眼睛都没有丝毫波澜,看着那个对话框里又出现一条:“我处理完这边的事就去找你,我们见面谈谈,好吗?”
叶满轻轻敲击屏幕:“韩竞,咱俩散了吧。”
他甚至都没用“分”这个词儿。
韩竞那边正在输入,叶满飞速点击屏幕,赶在他发来消息之前把他的微信删了,然后,把他的电话一起拉黑。
做这种坏事时,他没有什么波澜,他是一个人品很差的人,而且他也不觉得这对韩竞能有多大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