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着电脑进了洗手间,把门关紧,戴上耳机,坐在马桶上。
他慢慢地、平静地继续录音,记录自己的流浪笔记。
韩竞睡得很熟,黑暗渐渐淡下,黎明将至。
反正不着急,第二天俩人选择补觉,没有继续赶路。
醒后两个人谈论起来谭英,确定谭英肯定也没跟苗医生说过自己在做什么,就算提了也是含糊的,与对和医生是一样的。
韩竞觉得,谭英身上或许背了秘密,不想牵连普通人,所以选择隐瞒。
叶满觉得很合理。
可是,谭英到底一直在做什么呢?
“牵连”这个词本身就是重的。
俩人趴在各自床上头碰头讨论,讨论不出个所以然,两个人吃了饭给医院的护工打了电话。李东雨转进了普通病房,状态还不错。
还有三天就过节了,叶满让护工买了月饼给李东雨,他一个人过节,虽然吃不了,但看看也算慰藉。
这一天俩人也没出酒店,韩竞在继续教叶满防身术。
俩人摔摔打打,韩奇奇在一边虎视眈眈,看起来随时要上来偷一口。
“抬手护住耳朵,”韩竞说:“找机会这样。”
韩竞翻手扣过叶满的胳膊,说:“这样你的另一只手就是自由的,可以迅速进行反击。”
叶满摔倒在床上,身上全是汗,水面的鱼一样大口大口呼吸。
他翻身看韩竞,奇怪地说:“哥,你一直看韩奇奇干嘛?”
韩竞看看那只走来走去的小白狗,有些好笑:“它以为我在欺负你,在准备咬我。”
叶满冲它招手:“奇奇不会咬你的。”
韩奇奇立刻摇着尾巴跑过来,仰头求摸摸。
撸了两把狗,叶满觉得自己都变得没那么累了。
“你有没有觉得它不太一样了?”叶满挠着韩奇奇的下巴,有些不确定地说:“它以前不肯自己待着的,也怕见人。”
韩竞放松地坐在床边:“是不太一样。”
俩人一起看这只小白狗,觉得它的毛有点长了,皮肤病完全好了,它也长了很多肉。
现在是九月末了,他们八月初捡到它。
韩竞:“从你把它从汽修厂救回来后就不一样了。”
叶满笑:“它能懂什么救不救的,它只是一只小狗。”
韩竞挑眉:“它很聪明,也很凶残。”
叶满连忙捂住韩奇奇的大耳朵,心有余悸地说:“小狗不听坏话。”
韩竞:“那说给你听。”
叶满摇头,胡言乱语:“我也是小狗。”
灿烂阳光从窗户晒进来,晒在草绿色的床上,穿透叶满大大的耳朵,红彤彤的。
韩竞笑了半天,没有说任何叶满的坏话,接起工作电话,特别顺手地摸摸他的脑袋,走到窗边听。
很自然的场景,可让叶满有一种身处美梦的不真实感。
“奇奇,”叶满捏着小狗两只耳朵尖儿,红着耳朵,轻轻说:“中秋节快乐。”
“嘿,韩竞。”叶满在他挂断电话时叫了他,那时阳光繁盛,从无数角度投入房间,光里那个青海男人侧身,看向他。
“就算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我也很想一直和你做朋友。”他在与韩竞的友情上,相当勇敢无畏。
韩竞慢慢把手上的手机转了个圈,眯起精明的眸子,说:“我的荣幸。”
叶满有好些年不过中秋了,以往中秋放假他都不回家,一个人在出租屋里面躺尸。
下班回到家里,大扫除、吃饭、洗澡,然后上床,再也不下来。
他浑浑噩噩的地缚灵生活里,早就忘记中秋应该怎么过。
忘记要赏月、吃螃蟹、吃月饼,一家团圆。
早上和韩竞从南宁出发,民宿老板特别热情,给叶满送了一袋子吃的,他正惊讶于这样做生意会赔本时,忽然接到了苗秀妍的电话。
韩竞把车停在医院门口,她已经等在那里。
“如果你们真的能找到谭英,把这封信交给她,”苗医生仍然傲娇,昂着下巴说:“见不到扔了就行。”
叶满双手接过,从车里抬头看她。
“苗医生,中秋节快乐。”叶满礼貌地说。
女医生愣了愣,忽然弯下腰,平视叶满,说:“一直没说,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见你你就觉得很亲切。”
叶满耳朵一下就红了,结结巴巴说:“我、我也是。”
他好像早就认识他们了,他在读老信件时就已经与他们见过面了,他没说谎话,在走到他们面前时,就像重逢了一个个旧相识。
苗医生笑起来,说:“中秋节快乐,祝你们一路顺风。”
酷路泽驶离医院时,叶满一直看着后视镜,直至那个始终站在路边的女医生影子慢慢消失。
“现在很少人会写信了。”叶满看着手上经典的牛皮纸的信封说。
韩竞说:“它始终是一种没法替代的交流方式。”
——
无论时代如何发展,交流变得多么迅速便捷,一滴雨在大西洋落下,可以在顷刻间被亚洲知道。
十五世纪航海家历尽艰险、花费漫长时间走过的距离,被无限压缩成几组虚拟代码,呈现人的眼前。
但却传递不了雨的温度、气味、重量,与看到那滴雨的人想传达的情感。
一封信可以跨越时间与空间,再次打开看见纸眉上的“展信佳”,就像记录着一个故事的光盘开始放映。
那个时间里的人握笔,告诉你他从哪来,跋涉过千山万水,把自己的故事说给你听。
你能感受到他指尖的温度,触碰到他落笔时的力道,看到他写字时的眼神。你知道他写信时的情绪波动,把当下全部的心意和情感像花一样被揉碎,揉进信的字里行间,一看就能嗅到饱满的馥郁。
信件至少是两个人的事,一收一发,从来不会孤独。
它总是路遥遥,车船慢,大西洋的雨滴落下,要经历半个地球才能交至收信人手里,但它不随时间流逝而让情感褪色,无论何时展开,都是一次见字如晤。
第118章
只是, 叶满手中的这几封无着信太过特殊。
收藏的老信件一般都是主人卖掉的,从而流入市场。那位山东大叔卖给叶满的都是他从民间收到的,除了谭英的信。
是谁卖了她的信?养老院倒闭后, 那些东西被谁随意处理了呢?
梅朵吉送给谭英的生日礼物、苗秀妍交给谭英的钱都去哪里了?
叶满或许永远找不到答案, 但, 就算找不到谭英, 他也不会让这些信继续在市面上流通了。
“如果最后我们都找不到谭英, 我们就把信封送还发件人吧。”叶满把信妥善收好,说道。
“他们把信交给你,就是希望信有一天可以去到本该收信的人手上。”韩竞说:“如果最后我们都没线索, 当然要交还。”
叶满点点头,说:“到时候,我就寄还给他们。”
韩竞微一挑眉:“你怎么就知道我们找不到她?”
是啊,他们还没有走到最后呢。
路上车开得不快, 走一段就停一会儿, 叶满一直在拍照。
他在拍山。
这里的山太漂亮, 每个角度都像一副山水墨画,他觉得古代的画家也一定来过这里。
酷路泽行走在无人的公路上,背景是烟雨浩渺、云雾缭绕的靛青色大山, 绿色的水面被细雨扰动出细密涟漪。
这条路很长, 这群山密集,车沿水开着,离远看有种视觉上的错觉。真的仿佛“船在水中走, 人在画中游。”
中午在一个古壮寨等待用餐,这里有少量游客,也就应之而生了店铺,只是很少, 多数人仍保留原始的生活习惯。
餐厅临着梯田,从窗户向外看,层叠梯田沿着石山而上,铺满了浓郁的绿,清澈雨水顺着窗棂滴下,叶满趴在床上,伸手接进掌心。
“这里真好看。”他同韩竞说:“像画里一样。”
韩竞:“要不要就在这里过中秋?”
叶满开始纠结。
“中秋节这里会下雨。”身后有人经过,随口说道。
叶满转头看过去,见是一个大学生模样的男生,广东口音。
韩竞没接话,叶满就“啊”了声,腼腆地说了句:“谢谢。”
男生说:“我建议你们要赶路尽快离开,天气预报说有大雨。”
叶满和韩竞对视一眼,犹豫地问:“应该不会影响路况吧……”
男生说:“石山留不住水。”
石山留不住水,是指山体石漠化,植被覆盖率低,水土流失。
一路走来看到已经治理得很好了,但是这附近的山危岩峥嵘、怪石突怒,虽然也有植被覆盖,但看起来不那么稳固。
如果突遇暴雨,把山上的土壤冲下来,那路就不好走了。
——韩竞这样跟他解释。
叶满接收了新知识,又趴在窗上向外看。
广西壮族干栏式吊脚楼,在上面的房子,分三层,二楼用于居住,这家餐厅里没人住,二楼是招待客人的。
这会儿客人除了他们,就剩一个背着长枪短炮的背包客,很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