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很紧张,小心试探每一步,怕踩空,于是手心出了好多汗。
这不是说他不值得信任,只是我从小到大没有信任过任何人,我不习惯信任。
就这样,我左手牵着他,右手牵着小狗,走过一段路他停下。
“就站在这里。”他松开我的手,拿走了我的小狗,说:“张开手臂。”
我开始失去依仗,开始剧烈紧张,我想摘掉眼罩,不玩了。
“别怕,我就坐在你身边,三步之内。”他对我说。
我焦虑地问他:“是你的三步还是我的三步?”
这么问是因为他的腿实在太长。
我感觉到他调整了我的眼罩,然后说:“你的。”
我慢慢放下心,说:“你别走。”
他说:“我保证。”
于是我慢慢张开手臂,把自己的怀抱展开,温热的空气向我的怀抱扑来,一片空荡荡。
我觉得我在拥抱夏天,但其实此时已经快到中秋,于是我的第一想法是——广西的夏天真的好长好长。
我的手臂也张开了好长好长时间,如我所想,没有人来跟怪异又糟糕的我拥抱。
我伸出我所有的触角,在极限范围内探查,有很多人来来往往,我觉得有好多人正在看我,这让我觉得很煎熬,我想我现在看起来一定傻透了。
没有人停下。
我开始觉得沮丧,觉得丢人,尤其他还在身边看着。
我的胳膊也很酸,想要叫他回酒店。
这时候,我听到有人走到了我面前。
一阵细微的桂花香气被我的鼻子捕捉,那个人应该比我矮,主动抱住了我。
我身体很僵硬,因为我实在不习惯陌生人的触碰。
“嗨~”她说。
是个女孩儿。
我试探着抬起双手,回抱她,触碰到了她长长的头发。
“嗨,”我说:“今天过得开心吗?”
我其实根本没想好说什么,就那么脱口而出一句话,傻透了。
但是女孩儿笑着回应了我:“非常非常开心,也祝你每天开心。”
我忽然有点想哭,我说:“谢谢你。”
她抱了我一下,说了一句话,就离开了。
那个拥抱好像传递给了我一点开心,太神奇,我看不到她,但我觉得她应该穿着桂花一样颜色的裙子,快乐干净的黄色。
我还是忍不住向她离开的方向偏头看。
那样嘈杂的环境里,我听到了韩竞懒散的声音:“免费。”
他应该是正坐着,但我不知道他说什么免费。
第一个女孩儿走后,我又经过了漫长的等待。
第二次,我被一个年轻男生拥抱了。
他走过来,紧紧抱了我一下,说:“你好。”
我说:“你好,今天过得开心吗?”
“糟透了,”他夸张地大笑着说:“每天都很糟。”
我太笨了,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于是只能重复说:“会好的,会好起来的,我也在慢慢好起来。”
他抱了我很长时间,我感觉他像哭了。
于是我的身体又接收到了悲伤的颜色,底蕴应该是深蓝。
最后他低声说:“谢谢你。”
我试探着拍拍他的肩,然后他离开了。
隔了一段距离,我又听到他的声音:“谢谢。”
又等了一会儿,一阵高跟鞋的声音走近,我正紧张的时候,她拥抱了我。
我问她:“今天过得好吗?”
她说:“不好,为什么要上班?这破班狗都不会上!”
我深以为然:“对啊,还要加班还要出差,真烦。”
她笑起来,大声说:“上级同事都是神经病!”
我点头:“我太理解你了。”
她哈哈大笑,叶满也忍不住笑。
我说:“晚上睡个好觉,快放假了,就快中秋了。”
她笑着说:“中秋节快乐。”
我说:“节日快乐。”
她火一样来,风一样走,就像一团红色。
我觉得,自己又被染上了一点色彩。
好像人多了起来,一个、又一个,这里人流很大,我再没有经过漫长的等待。
我能感觉到时间流逝,但这条街始终热闹。
我再次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偏头“看”过去,然后一个人抱住了我。
我越来越熟练地回抱,那个人没有说话,所以我就这样安静抱着他。
过了一分钟,我跟他说:“嗨。”
我问:“结束了吗?”
他问:“累不累?”
我说:“饿了。”
他说:“去吃东西。”
我就笑。
笑着摘下眼罩,黑漆漆的世界复明。
我看着他,认真说:“谢谢你。”
他说:“我只是写了几个字,有什么好谢的?”
我看见了深夜不灭的霓虹灯,炫耀着精彩的光,我的身上好像多了很多色彩,尽管我知道它们只是暂时停留,可我感觉到了快乐。
在医院门口买的气球都不见了,奇奇身上那个都没有了。
我问他:“你把气球扔了?”
他说,每一个拥抱的人他都送一个气球做礼物。
所以现在街上带着气球的,可能都是在人群中拥抱过的人。
气球缤纷多彩,我意识到,他在牵着我看这个多彩的世界。
原来……我也可以无痛触碰这个世界上的人。
人类,好像并不都是那么可怕。
——
邕江边上很多人聚集在一起唱歌,氛围自由和热烈。
两个人肩并肩沿着江水走,韩奇奇到处嗅,寻找标记点。
叶满啃着加了辣椒的芒果花,说:“我没想到自己真的做了这件事,以前想都不敢想。”
“很多事不用想得那么清楚,”韩竞心情不错,不急不慢地说:“想了就去做,想多了就迈不开步了。”
叶满不太懂:“可是做事不应该深思熟虑吗?”
韩竞:“别人可能需要,你不需要。”
叶满:“……”
韩竞对他的期待特别奇怪,他不要叶满守规矩,支持他做出格的事、违背惯例的事,就算做有风险的事也没关系。
叶满停下,挡在他面前,终于问了出来:“为什么?”
韩竞垂眸看他,问:“这些事你真的不想去做吗?”
叶满犹豫,断断续续说:“其实我有时候会想,但会压回去,觉得不行,不守规矩,不务正业,没有意义,后果严重……”
韩竞按住叶满被涉江而来的风吹得乱糟糟的卷毛儿,欠身看着他的眼睛,说:“没事儿少修剪你那些忽然长出来的枝枝叉叉,生命力都被你自己砍没了。”
生命力?
他还没等仔细想,韩竞的气息忽然压到他的耳边,热烘烘的:“今天过得好吗?”
叶满的汗毛从他耳朵上开始,迅速站起来,伴随着阵阵颤栗的酥麻。
“很好。”叶满心脏软软胀胀,他眼睛发涩,低头,喃喃说:“特别特别好。”
凌晨两点他们到了一个民宿。
这个民宿就在邕江边儿,老板亲自出来迎的,是个六十来岁的大姨,本地口音。
天黑,叶满脑袋转得慢,就觉得这老板和韩竞挺熟,还管韩竞叫老板,出门在外,谁还不是个老板了?
他躲在韩竞身后瞧这个装扮得跟花店似的民宿,又偷偷看那个穿得像蝴蝶一样的大姨,那大姨也看向他,笑得特别和蔼。
叶满连忙收敛目光,躲回了韩竞身后,他脑子乱糟糟,听见韩竞跟老板说话,一般韩竞跟朋友说话他都会把自己屏蔽掉,避免自己了解韩竞太多,从而让自己自卑、失去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