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满咬唇,半刻后,他问:“他找回来了?”
操老能这次摇了头,他说:“他是路过。”
操老能在搬货,他一个人拉扯四个子女长大,这些年过得很难。
往东十几里的大山开了隧道,可以少绕二十公里路,于是这里就很少有人走了,县城变得冷清,多数人都出去打工了。
他正干着活,门口进来一个青年,他二十多的年纪,身材黑瘦精干,气质阴鸷,进门嚷了一声:“有人吗?”
操老能走出来,一眼看见了那青年缺了的耳朵,当时就愣住了。
年纪对得上,耳朵也对得上,但对方看见他却并没什么反应,所以操老能那会儿也不确定。
青年买了烟和水,把零钱放在柜台上。
操老能正要收,那青年忽然把钱拿起来了,操老能抬头看他,见那青年又把钱放在了柜台上,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
操老能意识到了青年这样做的动机,心口忽然一跳。
他仔细打量那青年,却听那流里流气、面容阴鸷的青年问:“我以前是不是来过这里?”
操老能就知道了,曾经那个孩子回来了。
那天他俩人坐在门口喝一瓶酒,喝了一天,操老能从青年嘴里知道了当初的事儿。
“我模糊记得那个女人,梦里常能见到,”青年说:“她说她找了我很长时间,是我爸妈托她的。”
叶满:“谭英是来救他的?但另一个孩子……”
操老能:“谭英跟我说过,她是受他爸妈之托,追着那伙人贩子追了好几个省,一直到了这里。”
叶满忽然想起梅朵吉信里说的“你做的事意义非凡”,还有和医生说,她总是居无定所。
她是否一直在做这样的事?叶满合理推测。
谭英本来已经找到了那个被拐走的孩子,她有机会把他带出来的,但是中间发生了意外。
那里不只那一个孩子,还有一个比他小两岁的男孩儿。
谭英想把两个人都带出去,但是惊动了人贩子。
叶满认为,那时候她或许面临着一个抉择,两个只能带一个。
“他说,那个女人抽出了刀子,”操老能说:“让他们先跑。”
叶满一怔。
操老能说:“但是那个孩子当初做了一个决定,他推开女人,跑出去把人贩子给引开了,让她带着那个小一点的走。”
叶满轻微抽了口气,说:“他真勇敢……换成我肯定办不到。”
操老能说:“他说,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不会那么干。”
叶满:“……”
操老能面色沉沉:“不过这是他后来的说法了。”
那天他和操老能一起喝酒,说起那天的事儿,俩人猜测着还原真相。那群人贩子很狡猾,始终走山路,那是唯一一次他看到有人的地方,所以谭英可能是找的途中意外碰上他们的。
那天他们买了饭就要转移,谭英可能是先报了警,担心时间来不及或者以后丢失目标,自己先动的手。
孩子跑了一个,李东雨被人贩子打了一顿,割下耳朵,逼问他另一个孩子的下落。
他没说,但他还记着女人说的商店。
女人说让他找机会跑到小卖部附近,她把弟弟送到安全地方之后就来接他。
但是来不及了,前后不过十几分钟,他在拖延时失去了一只耳朵,他偷跑出来把纸条送到小卖部后被人贩子带走了,躲进了山里,那时候他听到了警笛声,可他的嘴被死死捂着,只能听着那声音渐行渐远。后来他去了很多地方,对小时候的记忆越来越模糊,早就忘记家在哪。
而那天谭英也出了意外,她把救出的孩子安顿好,回来的时候着急,摔下了山,浑身是伤地回来,她找不到男孩儿,只能寄希望于小卖部,她想他会留下消息。
但是没有。
那张纸平常地不见了,或许是被风吹走,或许是被卷着烟草烧掉,或许是粘在某个顾客脚下被带走,总之,平常地不见了。
谭英后来没再回来,但那个孩子回来了,而知道孩子的家乡是哪里的,只有谭英。
人贩子早就消失无踪了,剩下那个孩子在社会上摸爬滚打求生,短暂在小卖部停留,平静地问过女人的消息,就离开了。
操老能那会儿其实并没有太大反应,那个少年也并没有责怪他。
一个星期后,他的小孙子来小卖部玩,无意间在柜子底下翻出了他小孩小时候看的童话书。
里面夹着两张泛黄的纸,一张是那张孩子的信,一张是谭英留下的地址,两张纸曾经被他细心操持家务的女儿收起来,可时间久就忘记了。
打开看到里面的字迹时,这个男人就像是被刀插进了心口。
妻子临终前跟他说:“你为什么不帮帮那小孩?你心这么毒,比山里最厉害的蛇毒还要毒,你能心安吗?我不该嫁给你的……”
他写信给谭英,没有收到回音,就关掉了店,坐了一天一夜火车北上,之后回来,再没出过远门。
又过了几年,青年再次路过这里,还是问他谭英有没有来,还是跟他喝了一顿酒,跟他说,他找到了谭英当初救走的孩子。
操老能说:“他说,那个孩子不记得他了。他这样说的时候,我看出他很难受。”
叶满很难受,说:“怎么能不记得啊?”
那是用他的流离失所换他回家的啊。
操老能:“之后,他每过几年就来一次,都是问谭英。他有几年没来了,我没想到会有人拿着信找来。”
故事到这里说完了。
第111章
叶满迟钝地猜测, 当初养老院被拆了,老人都不在,谭英的信被拆迁的人当废纸卖掉也是很可能的。
一切的痕迹抹除, 就像命运该当如此。
叶满问:“你知道现在那个孩……”
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这么多年过去, 他应该已经三十多岁了, 比他年纪还大。
“我有他的号码, ”操老能说:“你想要联系他,我抄给你。”
叶满握着那个电话还有那两封信离开,操老能说:“给我留一个号码吧, 如果你找到谭英,告诉我。”
操明送他们出来,低声跟叶满说:“我们一直劝我爸跟我们去城里,但是他一直要在这里守着, 太固执了。”
叶满:“啊……”
他局促的口才情商不足以支撑他说出什么有质量的安慰的话。
操明也并不介意:“如果你们有消息, 一定记得告诉我们。”
叶满两个人走的时候, 雨竟然停了,这个小县城很寂静,街上没有多少人, 想象不出这里曾人来人往。
叶满顺着长街打量, 问:“哥,你来过这里吗?”
小白狗和那个高挑的男人陪在他身边,走过一个个明亮干净, 却空荡荡的店铺,影子慢慢走着。
韩竞:“没来过,我们当初跑的地方偏向黔东南。”
叶满点点头:“我们今天走吗?”
韩竞:“明天吧,你的头还疼吗?”
叶满呆了呆, 他都忘了。
韩竞停下脚步,站在他面前,说:“伤变成青色了。”
叶满一愣,抬手摸自己的脑门儿,眼珠盯着韩竞的脸。
“你的脸……”
“回去再给你揉揉。”
“唉……”
叶满查了操老能给的电话号码归属地,地点是广西。
他们下一封信的发出地,也是广西。
叶满趴在床上一笔一笔记录下这个这件事,韩竞靠在他床头,垂眸看他,用藏红花酒揉他的脑门儿。
酒精度数略高,叶满闻着闻着就大脑发晕,写一会儿就停一下,慢慢写不下去了。
他摆烂地躺在床上,盯着韩竞,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哥,你说我像不像二郎神?”
韩竞懒散地说:“像南极仙翁。”
叶满灵魂出窍:“啊……”
南极仙翁?好像是脑袋上长个大桃儿的神仙……桃?想吃……他的脑袋短时间内跳了好多想法。
韩竞:“以后打人别用这种伤人八百自损一千的招式。”
叶满:“嗯。”
韩竞:“想什么呢?”
叶满嘟嘟囔囔:“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好晕啊。”
韩竞捏着叶满的下巴来回看,青年苍白的脸上浮现一点潮红。
“……”
“你被熏醉了,”韩竞把藏红花酒扣上,好笑地说:“睡会儿吧。”
窗外雨继续下着,喀斯特青山无言地隐在大雾里。
楼下秋天正慢慢落叶。
韩竞正要下床,身上多了一半毯子。
这是邀请一起睡觉的意思吗?不对,应该是叶满已经不知不觉习惯自己在他身边了。
叶满裹着蓝天白云的毛毯,像大虫子一样往上蠕动到枕头上,闭上了眼睛。
韩竞没下去,翻了个身把他抱进怀里,叶满没反应,竟然已经睡着了。
他的额头发青,昨晚揉了揉,瘀血散去一点,但看起来还是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