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药店门口,低头点了根烟,含进嘴里,点击屏幕把这个月贷款还了。
离职拿到的三万来块钱花一点少一点,路上油费住宿饭钱多数是韩竞付的,他一笔一笔记着,只偶尔花点,可还是没了不少。
半晌,他放下手机,低头抽烟。
小狗坐在他脚边,安静地陪伴。
路灯光昏黄,色调像墙上的旧报纸,三楼,韩竞站在窗边,目光落在那个形单影只的人身上。
“哥。”视频里,小候说:“你要是顺路,去替我看看铃铛呗,她今年高三了。”
韩竞:“不顺路。”
小候:“那我过阵子自己过去。”
韩竞沉默了会儿,说:“他要是因为吃醋不理我,我虽然着急,但心里还挺高兴的,可他吃着吃着忽然不吃了,我心里怎么没底了呢?”
小侯翻白眼:“不理你你着急,理你你又没底,真难伺候。”
韩竞直接把视频挂了。
叶满回去的时候,韩竞正打电话,不过不是跟小侯,是工作电话。
叶满脱掉外套,进洗手间冲了澡,擦干净才上床。
他爬到韩竞身边跪坐,把鸡蛋剥开,然后轻轻贴上了韩竞的侧脸。
韩竞的手微微一紧,垂眸看他。
叶满的注意力在他的伤上面,眼神很专注,用掌心托着鸡蛋,慢慢滚。
韩竞讲了多长时间电话,叶满就弄了多久,两个鸡蛋都用韩竞脸上了。
电话挂断,韩竞攥住了叶满的手腕,把他拉倒在自己腿上,低头看懵懵的他:“还有没有鸡蛋?”
叶满摇摇头,他仍看着韩竞的脸,韩竞肤色深,脸上没那么光洁,有些日晒斑,但更显得粗犷硬朗。
他的每一分都长得那么好看,添上这一小块儿红就有些突兀。
韩竞被他那么盯着,情不自禁摸上他的侧脸,大手能把他的半张脸罩得严实,他望着小卷毛儿呆滞的猫眼,低低地说:“等我一下。”
外面的雨下得有点大了,叶满坐在床上试着做一些自己的事,他对着耳机说话,韩奇奇吧嗒吧嗒喝着水,声音一起传入正录入的音频。
“我不知道那时到底是高原的大风停了,还是经幡忽然静止,我向天买了一卦,出现那样的结果,所以我从那个房间出去了……”
“有红花油吗?”韩竞推开药店门,向里面坐班的小护士问。
小护士头也不抬:“没有。”
韩竞:“有能冷敷的东西吗?”
小护士抬头,不耐烦地看他一眼:“没有。”
韩竞:“藏红花呢?”
小护士:“……”
小护士:“有,等着。”
韩竞:“有酒精也拿一瓶。”
小护士到药柜上取药,说:“你和刚刚那个买鸡蛋的是一起的?”
韩竞:“嗯。”
小护士:“藏红花泡酒外用,泡久一点,效果好。”
韩竞点点头,没应声。
他平常话就不太多。
拿了药,他转身往外走,小护士又坐回去继续追剧,微微抬高声音说了句:“打架不打脸啊。”
韩竞:“……”
回来时叶满正在看信,那封小卖部老板的信他已经看了很多遍了。
他走过去:“我的招数依赖力量,大部分不太适合你,咱们以后就先练几个基础的。”
叶满迟缓应道:“啊……好。”
“在想什么?”韩竞把一根冰棍儿贴在了叶满脑门儿上,问道。
叶满心想刚刚我怎么没想到呢。
他一边躺得板板正正被冰敷,一边说:“这个县城规划很好,没见什么老建筑。”
韩竞明白他什么意思。
十几年过去了,这封在当初看起来特别紧急的信现在已经成了买卖的古董收藏,国家飞速发展,城市规划都落实到了深山里的县城,那……曾经的小卖部,还找得到吗?
第109章
韩竞敏锐地睁开眼, 房间里光线很暗,夜里外面下了雾,从未拉严实的窗帘向外看, 世界朦胧得像一个鬼都。
深蓝色毛线崩直, 从他的手腕向窗边延伸, 那里站着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韩竞下床, 走到黑影背后, 低低开口:“睡不着吗?”
那人没有反应,也没转头。
又梦游了。
韩竞轻轻握住他垂在身侧的手,说:“回去吧。”
叶满没有反应, 也不动,空洞的眼睛像是看着什么,但眼前什么也没有。
“小满,”韩竞问:“你在看什么?”
小城深夜的死寂为室内落下一层霜, 叶满的手很凉。
“你别哭了。”叶满蹲在白茫茫的世界里, 无奈地看面前那个脏兮兮的小男孩儿, 心里很不耐烦,厌恶极了。他很少对人有这样浓烈清晰的厌恶,因为每个人都是复杂个体, 他无法清楚判断。只是对这个孩子不一样。
“我很讨厌你, ”叶满对那个嚎啕大哭的孩子说:“你越哭我越讨厌你。”
小男孩儿哭得更厉害,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胡乱蹬腿儿,鼻涕眼泪糊了一身。
叶满心里涌上一股子恶心, 他说:“能不能放过我?别再阴魂不散了。”
叶满忽然抬起手,向前推。
推到了韩竞的胸口。
韩竞没动,叶满也没感觉。
“我想重新开始了。”叶满说。
那句含混不清的话进入了韩竞的耳朵,他认真盯着叶满, 试图弄清楚他的梦,可他没听懂,叶满也没再出声。
“所以,”叶满说:“别再跟着我了。”
小男孩儿站了起来,垂着头,在白色的世界里转身离开,越走越远,直至白色变成黑。
叶满又觉得好难受,他觉得自己丢了什么很重要的部分,猛地向前追出一步。
可刚刚的平地忽然变成了万丈深渊,他一下踩空,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坠落。
眼睛猛地睁开,他浑身都在发抖,大喘着气。
他躺在床上,房间里开着氛围灯带,光线柔和。
韩竞坐在他身边,手上拿着个小瓶子,周围一股子酒味儿。
叶满转头看,韩竞手上那个小瓶里面的酒精从透明变成了红色。
“醒了?”韩竞问。
叶满局促地坐起来,点点头。
韩竞倾身过来,抬手撩起他的头发,叶满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乖乖不动,然后觉得额头上一凉。
他转动两只眼睛往自己隐隐作痛脑门儿上瞧,像极了一只好奇小狗。
片刻后,他把手伸向韩竞的颧骨。
韩竞微微侧脸,方便他碰自己。
深夜里,酒店房间很宁静,叶满的心跳渐渐变得很缓、很慢。
“笑什么?”韩竞问:“刚刚做噩梦了吗?”
叶满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说:“醒过来就看到了你,高兴。”
韩竞微愣,张张嘴,正要说什么,叶满只碰了一下就克制地收回手,低头看那一小瓶酒,问:“为什么它变成了红色?”
韩竞继续给他揉已经有些发青的脑门儿,说:“里面是藏红花。”
叶满:“哦。”
他脸色苍白,眼神疲惫,盯着那瓶酒发呆。
韩竞站了起来,走过来,叶满下意识往旁边让了让,给他空出位置。
“困吗?”韩竞问。
叶满摇头:“睡不着。”
他刚从恶梦里醒过来,不敢继续,怕把梦接上。
韩竞:“捏捏背?”
叶满摇头。
韩竞:“给你讲个故事?”
叶满大大的耳朵微微一动:“什么故事?”
他喜欢听故事。
韩竞把藏红花酒瓶盖递给叶满,在他草绿色的床单上坐下。
“那就讲个藏红花的故事。”韩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