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问:“为什么出了那样的事,你还要继续探险呢?”
韩竞只是说:“这个洞里有很多奇特的东西。”
那天,叶满走在那曲折的、地势忽上忽下的喀斯特地貌溶洞里时,听到韩竞说了这么一句话。
之后他记录下来时,想了很久很久,他觉得那个酷哥儿真正想说的是——前面总有什么会让我觉得不虚此行。
他跟在韩竞身后,向里面走了下去。
走出一段距离,外面的世界就全部和他们分离了。
——
贵州是喀斯特地貌大省,喀斯特地貌的岩石是石灰岩,是早期海洋生物遗骸堆积而起形成,石灰岩容易被流水侵蚀,流水侵蚀地表形成石林,侵蚀到地下,就形成溶洞。
转过不知多少岔路,我已经忘记自己从哪里来时,听到了水声。
我们从某个洞口钻出来,前面就不再有路,而是一个巨大的、纯粹黑暗的空间。
在那里,高功率手电并不能照亮多远距离,他从背包里取出冷焰火照明棒,点燃时,红色强烈的灯光骤然亮起,将整个洞腔照亮。
我抬起头时,他将照明棒照向地下洞穴,光线太过耀眼,我看不太清他的样子,只觉得他很高,很酷。
我半跪在地上,扒着洞口边缘向下看,不可思议地望着那个地下世界。
那是一个很大的跌水瀑布,水从比我们更高的地方倾泻而下,落在距离我们将近二十层楼高的边石坝里,边石坝像梯田一样层层向下堆叠,瀑布的水就一级、一级地流淌下去。
我那是我这辈子见过最不可思议的景象,穹苍顶端是花纹奇特的岩石,像一只巨大的眼睛,瀑布的水跌落边石坝,清澈明透的水是比天空的颜色还要浅的淡蓝,美得让人想哭。
水声哗啦啦的响动,充斥了整个洞窟。
在冷焰火燃烧的六十秒钟里,我看见了世界上最美的风景,当一切回归寂灭,纯粹的黑暗带来的压力再次袭来,让我有点适应不来。
自然的力量如此强大纯粹,我那一分钟几乎忘记自己是谁,只觉得能看到这一幕,真的好幸运。
他走到我身边,说:“我们下去。”
我还在四处找路,他已经拿出绳子和护具,固定好后,把我和他栓在了一起。
我恐高,在意识到他要做什么那一刻下意识想要放弃继续往前,但是他在我额头吻了一下,对我说:“别怕。”
我偷偷喜欢了他啊,他说了“别怕”,我再怕也不会拒绝他的。
——
对于叶满来说,这是一次太过大胆的冒险,要从二十层楼高、六十多米的地方,仅凭一根绳索降落。
韩竞动作很专业熟练,但是叶满很紧张,紧紧抱着韩竞的腰。
他仰头看头顶,刚刚那六十秒里,他看清了上面有一只巨大的眼睛,那样震撼,让人身上汗毛都竖起。
手电灯光顺着岩壁下移,坠落深深的地面,叶满脚下是空的,失重感太强,让他有一种身处噩梦里的幻想,那过程太过漫长。
“可以快点吗?”叶满觉得自己有点坚持不住了。
韩竞调整了一下降落速度。
但是很快,叶满又说:“慢点!”
“到底是快还是慢?”韩竞贴着叶满的耳朵问。
那样黑暗的环境,只有两个人的世界,一模一样的话,让叶满想起了冬城他们分离前的那个夜晚,韩竞在他床上也是这么问的,那时候俩人不熟,做那种事时,韩竞逗他的话让他有种胆战心惊的刺激感。
现在孤悬在偌大洞穴的半空中,掉下去就得摔八瓣,也挺胆战心惊的。
叶满逃避着,不说话。
他觉得韩竞应该会体贴地放过他的,但是他忽然加快了速度。
瀑布的跌水声中,叶满有种上面固定绳子的扣子脱落的错觉,他觉得整个人正在极速下坠。
惊恐之下,他连呼吸都不会了,试图去捞绳子,可还没摸到,坠落停止了。
“你没主意,就随我高兴。”韩竞心情听上去挺好,痞里痞气地对三魂没了七魄的叶满说了这么一句话。
这话,床上他也说过。
几秒后,叶满的脚踩在了实地,他低下头胡乱扯身上的护具,呼吸有点急促。
韩竞略带笑意地说:“我来。”
他轻轻松松解开了叶满身上的扣子,解开的瞬间,叶满立刻退后,侧过身去,看也不看他。
韩竞收回绳索时才察觉,叶满吓哭了。
韩竞走到他面前,欠身看他:“害怕了?”
叶满在看风景,瀑布跌落后进入靛蓝色的深谭,水不知道有多深,从上面看没觉得多大,但是站在底端才发现,这里的空间应该有超过一个足球场大小。
“小满。”韩竞说。
叶满不说话,走到潭水边,固定手电筒,去翻相机。
韩竞跟在他身边,说:“对不住。”
叶满眼泪吧嗒吧嗒掉,说:“你在报复我吗?”
韩竞:“……”
他唇角牵了牵,忽然偏开头,笑了一声。
叶满不知道他为什么笑,他有些生气刚刚被那样对待,他猛地站起来,气势汹汹,然后面面地跟自己说:“算了。”
“就想逗逗你,没报复,”韩竞慢悠悠说:“觉得那话似曾相识,挺想念的,想跟你回忆一下谈恋爱那会儿的事儿。看来你还记得啊。”
叶满的脸一下就红了,他握着相机,心虚地站在原地,不敢吱声,也忘了生气了。
第101章
他害臊地站在原地, 被引着满脑子想床上的事儿时,韩竞却没再继续逗他,拿起背包, 说:“走吧。”
叶满“啊”了声, 确定韩竞确实没有翻旧账吵架的意思, 这才扭捏跟上, 同时, 他把相机调成摄影模式,认真地记录着地下洞穴的每一个细节。
毕竟,这或许是叶满人生中唯一一次来这种地方的机会。
顺着漫长又复杂的通道向里面走, 没有一点人留下的痕迹。
叶满踩在湿润的泥地,留下脚印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有点理解探险的魅力,那就是他的每一个足迹都可能是这片土地上的第一个印记, 而非走在千万人的街上, 有种独特的唯一性, 每一步都是新的。
再往前,沉积形成的石笋像微型的群山,差不多到人的膝盖处, 人只能扶着石头小心通过。
洞穴里其实有生命存在, 韩竞说这里有它自己的完整生态系统,有奇怪恐怖的虫子,用手电照过去时没有任何反应, 只有人走过去时才四散逃跑。
长久的地下生活让一些生物的视觉已经蜕化了。
叶满将摄像头对准倾斜的山壁,那里有一样东西,看起来诡异又漂亮。
蛛丝一样的透明细线垂在坚硬岩石上面,挡住前面的山洞口, 透明的丝上缀了细细水珠,像水晶做的帘子。
“这是什么?”叶满问。
韩竞替他打着光,说:“幽帘虫。”
“虫?”叶满立刻后退,觉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韩竞扶住他,说:“没事,只是蕈蚊幼虫。上面有粘液,如果补到昆虫,幽帘虫会顺着丝线下来进食。”
叶满“啊”了声,盯着观察:“它有点漂亮。”
说完的时候,叶满的肚子忽然叫了一声。
韩竞看了眼腕表,已经下午一点了。
他们早上进来时才七点,地下看不见天光,他们不知道外面是雨是晴,也忽略了时间流逝。
从矮小的洞口爬出去,叶满听到了水滴声。
他体力不太行,坐在地上,气喘吁吁地把背包从洞里拖进来,灰头土脸。
这个洞不算太大,一个篮球场大小,里面有一潭水,水不深,能看清底下的碎石,叶满抬头看时,眼睛不自觉瞪大,他看到了一个牛奶色的钟乳石从山洞顶端垂落,高十几米,形状像一弯月亮又像一个大茄子,尖部几乎贴近水面。
“天啊,”叶满呆呆说:“它好漂亮。”
韩竞打开背包,拿出食物和水。
叶满拿着相机走过去,不可思议地说:“它真像是人造的,汉白玉一样。”
韩竞咬了一口面包,目光落在他的背影上。
其实叶满不去想悲伤的事情时,整个人气质纯净得像个孩子,他天真且对世界充满好奇。
叶满围着水池拍那个钟乳石,想要伸手去摸摸它,可还有一点距离,他一不小心掉进了水里。
水一下淹了半条小腿,鞋又进水了。
他立刻心虚地转头看韩竞,男人手上拿着手机,对他挑挑眉,没有任何批评和抱怨的意思,于是叶满就把另一只脚也踩进了水里,如愿以偿靠近,走到了那块白色巨大的钟乳石面前。
表面凹凸不平,湿漉漉的。
小时候地理课上,老师说钟乳石可以生长,他还以为是柔软的大海绵,但真的见到了发现它很硬。亲眼看过世界才会知道世界本来的样子,而不是想象。
他盯着钟乳石仔细看了会儿,在水里又拍了几张照片,才走上岸。
他在韩竞身边坐下,脱掉进水的靴子,好在黑色防水袜一直好好穿到膝盖,他磨破的脚没湿。
“我看看,”韩竞把面包递给他,说:“拍了几张?”
叶满把相机递给他,凑过去和他一起看,他短暂忘了坏的事,积极地主动分享:“我喜欢这两张。”
韩竞低头翻着,叶满的目光就渐渐地、不自觉地落在他的侧脸上,发起了呆。
韩竞侧头看他是,就这么直接地撞见了叶满的眼里,两个人距离很近,不到十公分的距离,呼吸清晰。
叶满眼睫轻微颤了一下,慢慢垂下眸子。
韩竞问了一句:“开心吗?”
叶满掌心一麻,低下头时,心跳也加速了。
他努力装作没有波澜,那双圆圆的眼睛低垂着,无辜又脆弱。
“开心。”他说。